经典礼拜：一女两男冤家事儿

[女友礼拜五] His Girl Friday (1940) 导演:霍华德·霍克斯 主演：加里·格兰特/罗莎琳德·拉塞尔/拉尔夫·贝拉米/吉恩·洛克哈特/波特·霍尔 类型：剧情/喜剧/爱情 出品:美国 1940是个佳片迭出的年份，[大独裁者]宣告了卓别林有声时代的到来，[蝴蝶梦]证明了希区柯克勇闯北美的成功，[愤怒的葡萄]则牵引出约翰·福特轰轰烈烈的黄金时代。

[蝴蝶梦]
但在这些时代印记浓厚的经典作品中，两部精巧睿智的“现代题材”作品却突出重围，无论其题材内容还是技术应用都穿越时空局限，至今为人膜拜不衰。
两部影片的种种相似处在今天看来似乎是个巧合：
同样是是讲述一女周旋于两男之间的冤家故事，前者经历一夜的感情周折，后者经历一天的事业风波，最后兜兜转转都选择了身为传媒业者的前夫，而两个前夫角色扮演者又恰好都是加里·格兰特。 这两部影片，一个是如雷贯耳的[费城故事]，一个便是下面要介绍的 [女友礼拜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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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报妙冤家 《早邮报》报社这日和往常一样繁忙，王牌女记者海蒂·强森的到来引起众编此起彼伏的问候，海蒂径直走入主编室，看到她的前上司兼前夫沃尔特·伯恩斯正在针对州长不肯给嫌疑犯厄尔·威廉斯签署缓刑文件而大伤脑筋。 海蒂特此来通知沃尔特以后不要再恳求自己回心转意，因为自己要退出传媒界，当天下午就将与从事保险业的未婚夫布鲁斯远走高飞。

狡猾的沃尔特为了留住海蒂，脑筋开始飞速运转，先是主动要求与这对准夫妻一对共进午餐，席间对老实巴交的布鲁斯多次嘲讽，深谙沃尔特心理与行事风格的海蒂看在眼里，一次次微笑揭穿，对未婚夫极尽保护。 三人吃饭间重提目前处于社会舆论焦点的厄尔·威廉斯一案：
小人物厄尔因丢了工作而发狂向警察开枪，目前被判以死刑，明天就将执行，而《早邮报》调查出厄尔精神有问题，一直持反对绞刑观点，呼吁州长签署缓刑令。
但因为被击毙的警察是黑人，对涉及到黑人案件的处理态度将直接影响到参选议员的民众支持率，州长为了即将到来的选举，坚决不发缓刑令，只望尽快绞死厄尔。

经验丰富的海蒂听到这里，向沃尔特出谋划策采访厄尔，刊登出其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证据，沃尔特则顺水推舟，请求海蒂最后一次为自己写报道，并以要买布鲁斯推销的保险为诱饵。
海蒂同意了，临行前特意拿走了未婚夫随身携带的所有金钱，以确保不被沃尔特蒙骗：“相信我，人们遇上沃尔特，什么疯狂事都做得出来。”

法庭的记者室里，来自各媒体的记者正边打纸牌边等待厄尔一案的最新消息。海蒂略施小计，成功进入囚室与厄尔进行了直接对话，暗示引导其如何解释案件发生的过程，贯彻了这次采访意图。 另一边，沃尔特则表面对布鲁斯善意相迎，暗地里却用尽手段拖延布鲁斯前往火车站，尽管已经预料到一切的海蒂用远程电话一再提醒，布鲁斯还是一次次掉入沃尔特布置的陷阱，最终无辜被捕。

海蒂救出布鲁斯后大怒，回到新闻室撕毁已经写好的稿件，对着电话那边的沃尔特进行了一串令人叹为观止的辱骂：
“ 把这个记下来，你这个出卖友人的黑猩猩，不会有访问或报道，你的支票二十分钟后就跟我一起离开，我不会替你掩盖事实的真相！还有一件小事(撕毁稿件)，听到了吗，这是我刚写的报道，我是说过我写，我没说不会撕掉，现在全成碎片了，我希望有一天也可以这样对你！ ”
处于火头上的海蒂正准备离去，楼下却传来一阵枪声，原是罪犯厄尔在精神检查时枪击警卫，成功逃脱。

这一突发事件引起全城骚动，记者们开始马不停蹄地调查内幕，海蒂一见此景，记者敏锐度立刻复苏，当机立断前往追踪狱警，得知了事件的真相：
原来精神医师在检查厄尔精神状况时，提议重现当天的案发场面，愚蠢的警长彼得于是把手枪交给厄尔，厄尔当即开枪逃脱。 拿到如此劲爆的独家资料，海蒂欣喜若狂，完全忘了几分钟前自己口中的谩骂，又兴奋地向沃尔特汇报起案情过程。

此案涉及到政客的政治利益，市长听闻厄尔脱逃也大为焦急，恰巧此时一位糊里糊涂的跑腿职员传送来上级发出的缓刑令，市长出于选票利益，打算对外界谎称未收到缓刑令，下令警察如若见到厄尔可以当即开枪。 正当全城警察都在追踪厄尔时，独处的海蒂却在新闻室里发现了厄尔，别的记者回来敲门，海蒂只好将厄尔藏在桌柜中。

沃尔特闻听此事立即赶来，意图将整个桌柜都搬运回报社，对厄尔这个惊动全城的逃犯进行独家专访，并且鼓励海蒂对这整个案件背后的政治内幕进行揭发，一番煽动言辞当即激起了海蒂的创作热情，打字机又开始嗒嗒响起。

可惜最终厄尔还是在众目睽睽中暴露，海蒂和沃尔特也因藏匿罪犯而被拷上手铐，此时那位糊涂传递人却再次出现，曝出缓刑令一事，市长怕此事泄露，只能放了海蒂和沃尔特。
经历过这一番跌宕起伏的报道风波,海蒂和沃尔特这对欢喜冤家在一次次知己知彼的欲擒故纵中，终于重新走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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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客为主的版本 我确定之前并没有看过此片，但观看之初却不禁愕然于细节的耳熟能详，随着情节的推进，才终敢断定与比利·怀德的 [满城风雨] (The Front Page，1974) 如出一辙。
如此说法似乎有点本末倒置，但也未尝没有道理——1974年的[满城风雨]和1940年的[女友礼拜五]之间的复杂关系，绝非谁致敬谁、谁翻拍谁那么简单，两者故事底板同样来源于本·赫克特和查尔斯·麦克阿瑟创作的戏剧《满城风雨》。

比利·怀德版[满城风雨]
在原戏剧中，主角海蒂乃是一名男记者，其与上司沃尔特之间的纠葛也纯粹为惺惺相惜的上下属关系，而到了[女友礼拜五]中主角性别却悍然更改，并由此铸造一段冤家恋情。

从创作初衷来看，此等改编纯属偶然——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某一天，大导演霍华德·霍克斯举办了一场派对，席间一时兴起，将心仪已久的戏剧剧本《满城风雨》拿出来展示试演。
在展现沃尔特一角时，霍克斯请在场一位女嘉宾临时帮着念两句海蒂的对白，没想到海蒂这一角色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台词由女性口中吐出，竟然产生令人拍案的惊艳效果。
霍克斯由是当即拍板要将海蒂一角改为女性，并通过财大气粗的霍华德·休斯说服了原剧作者本·赫克特，拿下了《满城风雨》的改编权。

霍华德·霍克斯
海蒂一旦由男变女，与沃尔特之间的浪漫剧情设计也就在所难免，终成眷属的未婚妻佩吉也随之摇身变为倒霉不断的未婚夫布鲁斯，海蒂和沃尔特这对数十年来令人津津乐道的典型欢喜冤家，就在如此生拉硬造、歪打正着中，宣告诞生。 而三十多年后比利·怀德的[满城风雨]，则较为忠实地还原了戏剧版本。
怀德御用巨星杰克·莱蒙令海蒂恢复性别正身，一辈子抱怨自己“缺乏性感男性魅力”的沃尔特·马修，也在老奸巨滑的沃尔特一角上充分发挥了长项，两者关系纯粹为对彼此能力与办事风格了如指掌的事业知己。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饰演海蒂未婚妻佩吉的是当时尚未成名的苏珊·萨兰登，此时嫩得流水的萨兰登说起话来与年轻时的罗莎琳德·拉塞尔简直形神兼似，让人疑心选其出演正是比利·怀德在向老版[女友礼拜五]暗暗致敬。

无论是忠实改编还是角色变性，两个电影版本口碑都受到评论界热烈推崇，除了原著故事本身的出彩，主要还应归功于霍华德·霍克斯和比利·怀德两位时代巨匠在这场跨越三十余年的时空交手中，充分显现了各自的风格魅力：
霍式电影和怀式电影都以精彩对白著称，在节奏韵律感营造上绝属无可挑剔，两片角色都有着连珠炮般的语言特点，但因为妙语不断、佳句迭出，再形式纷乱也足令人百听不厌。

也许正是由于原著戏剧足够精彩，连金牌编剧王比利·怀德在改编时也没有增添太多的对白，但有着超凡喜剧感的怀德还是加入了扫地老妇等趣味细节，以及诸如警车全城追捕等令人捧腹的特写，充分彰显了怀式幽默。 而这两部相隔三十四年的电影从技术层面能够相提并论，本身就是对[女友礼拜五]作为经典的一种莫大认可——[女友礼拜五]是最早采用交叠对话的早期电影之一，这也正是霍华德·霍克斯个人风格的一大标志。

片中角色话赶话现象异常频繁明显，内容上自说自话,时间上前后交叠，对于1940年这个刚刚从三十年代无声电影过渡过来的时期而言，如此风格在人们看来无疑新奇而高难。
这一特点日后也被罗伯特·奥尔特曼等个性导演发扬光大：而如果从霍克斯整体作品角度来看，海蒂一角的性别转换似乎又并非偶然，因为霍克斯电影中的女主角往往都是 些不让须眉的强硬角色。

好莱坞评论界当时甚至为此专门发明了一 个词——“霍克斯式女人”，从凯瑟琳·赫本，到罗莎琳德·拉塞尔，再到劳伦·巴考尔，从几 位女星的硬派气质不难看出霍式女主角特点的一脉相承。 因而从各层面来讲，[女友礼拜五]都堪称霍克斯电影的集大成者，幽默、讽刺、轻松，以及一点适可而止的夸张。
而海蒂变为女性角色这一举措，又令霍克斯成功发挥了擅长的真情错爱的浪漫魅力，尽管这是一次惊世骇俗的改动，但霍克斯的实力令[女友礼拜五]成功为后来者竖立一卷大胆改编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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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体电影典范 媒体传播题材电影一直有着超凡魅力，一方面是由于传媒业天然的矛盾所在——媒介原始作用本是挖掘真相，呼唤良知，但激烈竞争环境下行业对于新闻独家性、深入性和实时性的过度追逐，导致有时报道这件事本身就是某种良知欠奉的体现。
而关于传媒的电影，往往就聚焦于这种大众好奇需求和媒体过度挖掘的荒诞关联性上，因此天生就具有它类题材所难企及的讽刺性。 另一方面，旧时好莱坞编剧们大多是以做传媒起家，本就深谙传媒业运作规则不说，再加上自身的辛辣毒舌和生花妙笔，揭露起传媒业的荒诞与无情来绝可谓拳拳到肉，针针见血。
作为最早期关于传媒的电影之一，[女友礼拜五]在这两方面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影片一开场，沃尔特与海蒂在打情骂俏中，便借以辞职之说对记者业极尽嘲弄：
“辞职会要了你的命。” “ 别跟我来这套。 我要去个我能做女人的地方。 ”

“你是说,一个背叛者。” “背叛什么了？”
“你是一个记者！” “记者，什么是记者？从钥匙孔里偷窥？追逐救火车？把人半夜摇醒问问题？偷老女人的照片？我知道记者的一切勾当，好管闲事又没薪水拿。” 海蒂告别时也不忘挖苦一下同行们 ： “再见了,你们这些工资奴隶。 当你们爬上防火逃生梯子 ， 从前门被踢走时 ， 别忘了你们的老伙计海蒂·强森。 ”

当厄尔·威廉斯越狱这件爆炸性事件发生后，一众记者顿时群情激越，一脚刚跨出大门的海蒂此时便显现出高人一等的新闻嗅觉。
其它一众记者虽然看似无头苍蝇，但从他们给各自报社报道的内容中，也不难见编剧对当时大众新闻需求口味的辛辣讽刺：
从催泪弹到市长的连襟，从警长侄女的老公到路上要分娩的黑人妇女，这些报道内容令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也让人不禁思索我们自身其实就是这些边角八卦的消费者。

而沃尔特和海蒂将罪犯厄尔藏在书桌里准备进行“独家专访”的情节，正是取材于现实中《纽约晚画报》隐藏罪犯采访的真实事件，以“报道新闻”为天职的媒体究竟离“制造新闻”有多远,一直以来也是媒体电影经久讨论的话题。 虽然极尽揶揄之能事，但和其它经典媒体电影一样，[女友礼拜五]对于传媒人那种既看透本质又难以自拔的矛盾心理，展现程度也堪称登峰造极：
海蒂自称厌倦记者职业的“一切勾当”，但特有的新闻敏锐度却令其一次次在事态面前不甘抽身，当最后手握第一手资料畅快淋漓地书写报道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职业愉悦感表露无遗。
对于一名狂热的新闻人来说，这绝非出于利益、名誉、良知的驱使，而是那种抢在人先、挥发表达欲的瘾头，简直比吸毒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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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 [女友礼拜五]对角色个性的夸张刻画和显而易见的高难度念白，对于演员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挑战，尤其片中一众记者大耍嘴皮子时，无论是内容的技术含量还是嘴部肌肉的活动强度，都非一般人所能胜力。

海蒂一角不仅在这些特点上独领风骚，在个人魅力展示上也肩负着万众期望，从出场时在众人依次行注目礼中穿越报社，到接下来在一众男记者中展现出或张狂或细腻的巾帼风采，再到和前夫与未婚夫间那种强硬与温柔的游弋转变。
[女友礼拜五]全片几乎就是海蒂独角戏的展示平台，而饰演者罗莎琳德·拉塞尔那张强悍中不乏甜蜜的面孔、既有着大丈夫事业情怀又饱含小女人温情的多层次演绎，鲜活地让人从方方面面直观感受到海蒂的魅力。

现实中的罗莎琳德·拉塞尔也以个性好强著称，筹拍时只因忿于自己不是霍华德·霍克斯心中海蒂一角的第一人选，于是在试镜时极度傲慢挑衅，竟然披着刚从游泳池上来的湿头发就来到片场。
即便如此挑战霍克斯导演权威，拉塞尔的魅力还是征服了哥伦比亚上上下下，最终被从米高梅隆重租借来主演。

在实际拍摄时，罗莎琳德·拉塞尔发现饰演对手戏的加里·格兰特台词精彩程度远胜于自己角色，于是不甘示弱，暗自雇佣了一名广告撰词人为自己的台词加工润色。
巧在霍华德·霍克斯本来就以鼓励演员即兴发挥著称，当拉塞尔妙语连珠地吐出一串串加强版台词时，整个剧组竟然完全没有体察到什么异常，但显然此举瞒不过同台竞技的格兰特，只是不料格兰特不怒反赞。
每天一早来到片场后，风度翩翩的格兰特都会主动向拉塞尔打趣道:“今天你又要加什么好词了？”
两者在银幕上唇枪舌战，银幕下却结下数十年的深厚友谊，正是格兰特介绍给拉塞尔后来成为她终生伴侣的弗雷德里克·布瑞森，并成为他们婚礼上的伴郎。

相比较拉塞尔的顾盼生辉，加里·格兰特这次略逊一筹，但是沃尔特·伯恩斯这一角色本身的狡诈多变为他加了分，而格兰特个人的倜傥又弥补了角色道德上的灰色。
让观众始终以观看喜剧的心态站在支持沃尔特挽回旧爱一端。四十年代，一个明星的魅力对角色气质的影响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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