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的评审书目——《父权制与资本主义》,来自日本著名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
什么是父权制?当代女性又是如何遭到父权制压迫和剥削的?女性解放道路在何方?在这本作者历经十年完成的重要作品中,着重探讨了这些问题。本书无论从内容、观点还是装帧上讲,都能启发当下历史思想类作品读者的思考,同时因其观点独特,也容易引发更多人思考女性的地位与平等问题。如果你对《父权制与资本主义》感兴趣,可以先看看此次阅读评审团的读者们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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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Jury of Books
评审团
本期书目
《父权制与资本主义》
作者:[日] 上野千鹤子
译者:邹韵/薛梅
版本:绿林社|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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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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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兰(自问自答的读书人)
解放的思想需要解放的理论
评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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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最早听说上野千鹤子的名字是因为她的一本著名论著——《厌女》,此外就是在京都大学开学典礼的那席讲话。
2019年度的东京大学本科生开学典礼上,时任东大名誉教授的上野千鹤子在向3100多名东大新生们致辞时,强烈抨击了日本社会的性别歧视,告诉诸位新生“即使努力也不会得到公平的回报的社会正在等着你们”,其演讲内容在日本社会和中文互联网世界中引发强烈反响,激起活跃讨论。
今年71岁的上野千鹤子教授不仅学术成就斐然,其著述《厌女 : 日本的女性嫌恶》、《近代家庭的形成和终结》、《家父长制与资本制》在日本及国际学界中影响颇深;此外,作为日本首位社会女性学家和著名女权主义者,她同时也担任WAN(women’s action network,女性行动网络)的理事长。
国内目前新出版的《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一书则是上野千鹤子应日本《思想战线》杂志邀请,以从1986年3月起到1988年1月前后大约3年时间连载的14篇文章为主要内容,介绍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理论研讨成果。
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理论起点与现实诉求
“解放的思想需要解放的理论。缺少理论的思想只会陷入教条主义。宣称女性解放不需要理论的人,会被封闭在反智主义的牢笼之中。”上野千鹤子非常重视理论,明确指出只有在理论上实现突破,女性的解放才会成为真理性的诉求。不同于激进女权主义和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在分析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家务劳动与家庭再生产等制度和概念时的范式,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在对待资本主义和父权制时,以强硬坚决的态度切入家庭、家务劳动、再生产劳动这些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盲区。而在此前,激进女权主义的重要贡献是发现了“家庭”这一以往被传统马克思主义忽视的领域,局限之处在于其批判的根源并不在物质基础层面,而停留在观念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层面。与此稍显对立的观点来源于女性马克思主义者,她们强调马克思主义中市场的作用对于维护性别不平等的重要性。
在此处,家庭也被纳入到生产劳动中,传统女性马克思主义者并无二致地分析市场和市场外部(家庭)基于物质基础层面的性别统治。针对资本主义与父权制这两大异化、宰制和剥削女性的社会制度,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试图对其进行理论层面的深究和质询,“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者之所以选择马克思主义,其原因在于他们认为父权制不仅仅是心理上的统治和压迫,更需要物质依据的唯物主义分析。因此,性统治不是一种意识形态或心理(因此它并非是女性摆脱被害妄想症、男性要进行思维转换这种心理问题之解放方法),而是一种明确的物质性的——社会和经济的统治。”
因此,上野千鹤子认为,“废除父权制不是通过改变每一个男性的态度、扭转每一个男性的意识而达到的。而是只有通过改变现实的物质基础,即制度与权力结构才能达成。”这体现了她的理论中鲜明的马克思主义取向。
女性所遭受的性别与阶级的二重压迫
上野千鹤子进一步指出,女权主义不是单纯的人道主义( Humanism)。女权主义提出了“与女性并肩一起争取人人平等的男性”是多么的稀少,并分析了发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我不得不宣告女权主义的“主要敌人”就是男性。免与男性敌对的冒牌的女权主义者女性,以及通过避免与女性对决而无视女权主义问题的反女权主义者的男性,只有他们オ天真地认为“男人和女人可以面对共同的敌人一起战斗”。
在和诸多持一元论的女权主义学者进行理论往来时,上野千鹤子直指父权制一元论和资本主义一元论的缺陷,无法有效统摄复杂的性别统治的现实。面对阶级、性别的交叉领域,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立场是:“先把阶级统治和性统治分别看作独立的变量,继而解析两者相互关系中所存在的历史固有形态。从这个立场出发,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存在的固有压迫形态就是‘父权制资本主义’(patriarchal capitalism )。在近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女性不仅受‘资本主义’的压迫,还受‘父权制’的压迫。”
同时作为妻子、母亲以及劳动力市场中的一员这三种社会角色中的女性,受到父权制与资本主义合谋下的三重剥削。
“父权制资本主义需要从女性手中剥夺一部分再生产劳动使得女性变成部分再生产者。而依靠高科技的高度资本主义则需要受教育的劳动者。而这种‘受教育劳动者’的教育费用无非是由女性来负担的(本应由受益者负担),这就是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阴谋。”
再生产劳动与家务劳动的政治经济学
在家庭这个马克思主义所忽视的领域内,女性的再生产劳动和家庭内劳动(长期被解释为“家务劳动”)在很长的历史脉络中都得不到认可,就连现代经济学理论中,也一直没有承认这些劳动的价值和意义,被称为无偿劳动、免费劳动。
上野千鹤子指出:只有当再生产被按照性别分配给女性的时候,对于女性而言,再生产才会同生产相互冲突。女性的确是“生育的性”,然而在先前定义的作为总体社会化过程的再生产活动之中,“生育”——狭义的生殖,即妊娠、出产、哺乳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并且即便是从女性角度来看,生殖决定了其生活的全部内容,那也只是产褥期极短的时间段而已。女性在妊娠中仍在工作,哺乳期间也承担着除此之外的其他工作。正如萨克斯所言,女性无论何时都既是再生产者又是生产者。同样,男性也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既是生产者又是再生产者。然而只有在工业社会这样特殊的社会中,生产与再生产通过性别分配,将女性的再生产劳动增加到最多,而将男性的再生产劳动削减为最少。
生产与再生产在社会中基于不平等的性别分配制度,将劳动的价值被再一次不公平地否定和忽视。“如果将生产关系中的阶级概念引用到再生产中来,我们可以称男性是再生产统治阶级,而女性是再生产被统治阶级。”
此外,基于意识形态上地女性社会角色价值将女性的生产劳动和再生产封闭在专有领域。上野千鹤子进一步指出:所谓的“爱”其实就是女性为了调动自己的能量,将丈夫的目的当作自己目的的一种机制。“母性”是女性为了极力克制自我需求,通过引发自我献身和牺牲精神,将孩子的成长看作自己的幸福的一种机制。女性只要赋予“爱”以无上价值,她们付出的劳动就很容易被“家人的理解”“丈夫的慰劳”等说辞所回报。女性是供给“爱”的专家,也是总在“爱”的关系中单方面付出的一方。美国社会学家芬奇与格罗夫斯明确地指出,所谓的女性专有领域的“关怀”、“照料”实际上是“以爱之名的劳动”。
即使逃脱家庭,女性所遭受的性别压迫也继续存在。“父权制下的性统治不仅存在于一对男女关系中,它也存在于家族集团中男性成员与女性成员之间,以及更广泛的社会领域中的作为阶层的男女关系之间。在近代家庭中,一夫一妻制的关系成为对女性进行性统治的制度性基础。虽说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不进入一夫一妻制关系( 通过单身或离婚等方式)就能从性统治下逃脱。因为作为制度的父权制能进行跨领域式的渗透,且与其他社会领域密切相关。所以即使能逃脱一夫一妻制这种直接的性统治,她也不得不面对各种其他社会领域中的性统治。”
整体上看,上野千鹤子的这本理论性颇丰的专著对父权制与资本主义之于女性的剥削、异化和宰制机制做出了较为完整的探讨,不仅给该领域的学术研究做出了应有的贡献,而且对中国目前的社会现实提供了一个极具参考性的分析框架和理论视角。
阅读评分:7.5分(满分10分)
评审员
003
云使(写作是为了再次品尝生命)
我想用满分来表达对这本书的赞美。(不怕你骄傲!)在缺少理论知识的情况下,我仍然能够从上野千鹤子(以下简称“上野”)简明有力的语言当中获得颇多启发。推荐所有对女性话题感兴趣,以及为此感到困扰和纠结的人去读这本书,她的观点会颠覆你的成见。
究竟是谁的家庭?
小时候,我总是很难理解一句奶奶经常数叨的怨言:“你们胡家的人,都是一路的!”我不明白,只因为我和爸爸爷爷一起姓“胡”,怎么就变成一伙的呢?这个问题,和前段时间“冠姓权”的讨论不谋而合,都是对“父权制”的质疑。
在大多数人眼里,父权制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家族体系,就像小说《家》的主人公觉慧那样,反抗父权意味着反抗整个家族。在书中,上野提出了一个重要论点,即使是一夫一妻制的小家庭,也依然属于“父权制”。因为在小家庭当中,两性的分工依然是男性占优势,女性以家务和育儿为主的劳动被无偿地占有和控制了。孩子冠父姓也意味着把母亲标记为外人。
近代工业社会中,家庭被当作“爱的港湾”,是人们在劳动市场中计较钻营之后,回归休憩的一片净土。上野无情地吹破了这颗虚幻的泡沫。资本主义理论重视“市场”,忽视“家庭”。女权主义者重新发现了“家庭”。实际上,家庭与市场相互依存,根据各自的供需不断进行“交换游戏”——成年的孩子从家庭进入市场,退休的老人从市场回到家庭,女性为了育儿暂时回归家庭……
所以,家庭其实是市场的后盾,未成年人和全职太太是“预备役”,退休老人或残障人士是“退伍兵”。家庭并不是简单轻松的休息站,而是真正承担育儿、赡养的重任之处。那么谁主要肩负起了这些责任?毫无疑问,是女性。
家务就该女性做?
爷爷奶奶吵过很多次架。但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奶奶大声嚷嚷:“离婚可以!我来你们胡家十年,伺候你们十年。当老妈子也有个工资不是?一个月我就只算一千块,给我十万,我就走!”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了奶奶在家庭当中的付出,是无偿的。
发现“家务劳动”,并且承认和分析它的价值,是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最大理论贡献。正如前文所说,家庭在市场以外,家务劳动只能在家庭内部被“消费”,只具有使用价值,没有交换价值。
长久以来,家务劳动是女性理所应当的职责。在日剧《逃避可耻但有用》里,男女主缔结了以劳动合同为契约的婚姻——妻子承担全部家务,丈夫支付工资。无论是家务还是育儿,女性承担的职责如果换算成市场上同等质量的劳动,价格可能会高到男性无以偿付。虽然家用电器能提高一部分家务效率,但育儿、养老等无法用机器替代的劳动,仍然是女性难以摆脱的“责任”。
与此同时,孩子数量的减少并没有减轻女性育儿的压力。因为相比从前,教育的时间与金钱成本越来越高。因此,出现了婴儿时期的全职太太,和孩子上学后进入职场补贴家用的兼职母亲。家庭生育与职业生产不能兼顾,恰恰是因为资本主义把职业生产(书中使用“生产”这一术语)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同时把家庭生育(书中使用“再生产”这个术语)默认分配给了女性。
通过分配职责将女性封闭在家庭中,承担起照料家庭的重任;或是在需要补贴家用时,让女性作为相对廉价的劳动力进入市场——这便是资本主义与父权制的合谋。
女性的出路在哪?
我是一个独生女。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自己享受到的一切,认为是理所应当的。直到我越来越关注身边的女性,才发现许多人并不能拥有和我一样的机会。
上野千鹤子的书提供了更广阔的视角。首先,从历史的纵向角度来看,男女平等、同工同酬是非常晚近的事情,自由恋爱、自主婚姻亦然。在战争、经济萧条、产业革命的裂隙里,女性获得了走出家庭、向上爬升的机会。其次,从世界的横向切面来看,亚洲与欧洲、北美的情况各不相同,日本在传统家庭观念方面与中国有极为相似的地方,但在政治经济方面却有明显差异。每个国家都在互相观照之中,迈出自己的脚步。
目前国内关于女权的讨论也愈发激烈。“恐婚恐育”是我常常见到的热门话题。上野鞭辟入里地指出这种观念虚弱的一面:虽然家庭是压迫女性的制度性基础,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进入家庭就能从这种压迫下逃脱。因这社会依然会施加压力给单身与离异人士。之前冒出来的“婚驴”一词,上野也有中肯的分析:女权主义的成熟,就是从“依存”到“自立”再到“相互依存”的过程。我们并不赞同一种“孤立”、“拒绝帮助”的狭义的自立。她希望建构一种理论,不停留在表达与揭露的层面,而是从政治经济结构中寻求解释与答案。
出路在哪?书中的两句话可以作为参考:“无论是何种统治,如果无法控制被统治者的内心就无法得以实现。”“我们只能通过改变物质基础而获得解放。”
阅读评分:10分
综合
意见
综合评审员的打分,《父权制与资本主义》的得分为——8.5分(满分10分),综合来看,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还有读者打出了久违的满分!每位读者都有喜欢这本书的理由。在读此书前,每一位读者都出于各式各样的原因对此书充满了期待和好奇,而读罢此书,由于视角和关注点的不同,他们的评价又有所区别。《父权制与资本主义》让拿到此书的评审团们看到了一本深具启发性的作品,再次领略了上野千鹤子的理论魅力。如果你对女权主义的理论与实践感兴趣,这本书会是一本你不想错过的佳作。
你们如何看待这本书呢?觉得评审团的意见如何?欢迎在留言区留下你的鼓励与批评!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各位评审员;编辑:走走;校对: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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