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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大魔。 今天推荐一篇沉重的故事,讲的是100多年前,俄罗斯人屠杀几千名中国人的事。 这篇故事,有人可能看见国恨家仇、民族大义;有人可能看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我体会更深的却是:在滚滚历史长河下,小人物的命运是怎么被改变的。 现在,如果你手头有本1998年的《新华字典》,在示范“冒号用法”的一页,会看到一句非常亲切的话: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22年过去了,我们肯定明白了,考上北大的和考上“北大青鸟”的,他们未来的路,大概率还是不一样的。 因为在他们身上,历史的进程是不一样的。 套用一个流行词,叫阶层固化。 阶层固化从来难以被打破,是因为现实世界里的资源、人脉、财富、偏见等等,往往随着时间的流逝,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能吃下大象的,往往并不是蝼蚁,而是根本不屑于去吃它们的人,他们不吃,而是“驯化”。 决定你最终考上北大还是北大青鸟的,往往也不只是个人的奋斗,它还和家庭条件、教育环境甚至是户籍制度,有密切的关系。 今天的故事里,那些被残杀的中国人,跟他们是否进行自我抗争,是否有过文化启蒙,关系好像都不大,在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地点,他们可能真的难逃一死。 说白了,咱们都是大历史下的小人物,大多数人都注定被历史裹挟,随波逐流。 《新华字典》里的那句话,换到现在可以是:张华去了Space X做程序员,天上的火箭不说话,键盘上的手指啪啪啪;李萍进了山东蓝翔学挖掘机;我在南锣鼓巷摆摊被城管赶走: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好了,去看故事吧,欢迎看完之后,跟我讨论你的想法。
俄罗斯人屠杀中国人往事
作者:土豆子
1960年代,中苏关系降到冰点。
1965年,我国政府因宣传及历史研究需要,派出“黑龙江江东六十四屯问题调查组”,调查沙俄政府在1900年前后霸占“江东六十四屯”的恶行。
当年12月1日,调查组采访了住在黑龙江省瑷珲县黑河镇(今黑河市市区)的54岁工人张庆福。
1965年调查组记录张庆福回忆录复印件。
1900年张庆福还没出生,因而无法说出俄国人霸占我国土地的详细经过。
但他给调查组工作人员唱了一首山东小唱《推黑河》。
该曲唱的是一个寡妇的一夜。
一更里,小寡妇,珠泪汪汪,
想丈夫,在黑河,他把命丧。
骂一声,外国鬼,丧尽了天良,
大不该,把奴夫,推在了大江啊!
二更里,小寡妇,两泪淋淋,
我丈夫,再不能,转回家门。
…………
五更里,小寡妇,一夜未眠,
只恨哪,外国鬼,无理野蛮。
他害我呀,中国人哪,也有几万哪,
听说是呀,推大江,叫哭连天。
张庆福原籍山东招远,小的时候每逢正月办秧歌,常听人唱这个山东味儿的小唱。
很多人都会唱,张庆福是跟他大娘学的。
他听老人说,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沙俄在黑河对岸的海兰泡,把几千中国人推到大江里。
海兰泡有很多山东人做工、跑买卖,那场惨案中,山东招远许多村子很多人家都有人死了。
这个小唱就是唱这段故事的。
这事情究竟有多惨烈,能让小寡妇恨透了俄国人?
故事得从跨世纪的大清说起。
■大清要完
20世纪的门槛上,大清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1898年7月,香港报纸《辅仁文社社刊》刊登一副漫画《时局图》,展示了羸弱的大清被西方列强瓜分的情况。
时局图。
图中最上部的黑熊,就是企图霸占东三省的俄罗斯。
两年前,清政府特使李鸿章和俄国政府签订《中俄御敌相互援助条约》(简称《中俄密约》),里面规定了包括清俄协防日本,同意俄国“通过黑龙江、吉林修筑一条铁路”。
这条铁路名叫“东清铁路”,虽然名义上是私营,但其实就是俄国势力的入侵。
东清铁路上的手摇车。
东北地方官员痛心疾首:
“俄欲得志于东三省, 已非一日。比来创修铁路,是入据我心腹而制其手足,一旦修通,不伤一兵,不损一矢,而三省一时为敌有矣。”
铁路修通了,东三省那就落在俄国人手里了!
黑龙江畔的瑷珲城里,一个普通商人说起这事儿悲愤不已:
“满洲简直成为俄国的了, 将来铁路修成之后, 俄国的压力将会更大!”
到了1900年,忽然全国兴起了义和团运动,练“义和拳”的拳民们跟疯了似的,只要信基督,就用私刑处死。
他们疯狂杀戮中国信徒与外国传教士,纵火烧毁教堂和教徒房屋。
6月,义和团攻入北京,屠杀教民,各国使馆也受到威胁。
为了镇压义和团,八国联军侵入京城。
消息传到圣彼得堡,沙皇尼古拉二世高兴坏了,这可是入侵中国东北的好机会。
他下达命令,两国进入战时状态,而地处两国边界,隔江相望的俄国海兰泡与中国瑷珲,瞬时间气氛紧张起来。
瑷珲城和海兰泡位置图。
到了七月,义和团也在东北四处出击, 毁坏俄国人建造的铁路。
1900年6月的法国《小巴黎人报》插画,画的是义和团毁坏铁路。
短短的几十天,“共拆毁铁路五百五十俄里,剪断了几乎所有的电话线,毁坏车头四十五个、平车一千六百节, 烧毁桥梁四千五百俄丈,和其他铁路设施, 使东清铁路工程全部停工。”
7月8日,俄罗斯阿穆尔总督尼古拉·戈罗戴科夫给黑龙江将军寿山打电报说,我们国家得保护东清铁路,要派几千名俄军从瑷珲、齐齐哈尔进入哈尔滨。
寿山将军拒绝了,说铁路在我们国境里,我们可以保护。
俄国人没理寿山将军。
7月12日,1000名哥萨克兵带着大量武器辎重,一共坐18艘船顺江而下,进入中国军队防区。
20世纪初的哥萨克骑兵。哥萨克人组成的骑兵,是沙俄的重要武力组成。
瑷珲城岸边的清军和江上的俄军就开干了。
我们发炮,他们打枪,俄方死伤三十多人,还打死了一个海兰泡上校界务官。
海兰泡的俄国人气急败坏,他们决定,要把城里的中国人全赶走。
为了宣传所绘制的《黑龙江炮击俄国舰图》。
■报喜城的丧钟
海兰泡位于黑龙江北岸,本来是中国领土。
1858年,不平等条约《瑷珲条约》签订,这儿被清政府割让给了俄罗斯。
俄罗斯人当即把海兰泡改名为“布拉戈维申斯克”,意思是“报喜城”。
到了1900年,海兰泡已经发展成一座颇为繁荣的城市。
19世纪末海兰泡街景。
市里有铁厂、火柴厂、火磨(粮谷加工厂)、烧锅厂(酒厂)。
街市上商号林立。比较著名的有俄国人开的秋林商店,还有德国人办的孔氏洋行。
有非常多中国人在这些工厂、商号里工作。甚至在城北还有个小屯,是中国工人们的聚居地。
海兰泡贫民聚居区,有大量中国人。
中国人也开店,各种商号和杂货店有五百多家。华昌泰、永利、永和栈是里面比较大的。都雇佣了几十个伙计。
中国人也觉得在海兰泡干活好挣钱,只要肯卖力气,扛个斧子劈木头劈一天,就能吃喝不愁。
中俄两国人民在这座城里一直都和睦相处,过得挺开心。
但是到了1900年6月,有些俄国人看中国人的眼神不一样了。
有俄国老毛子的小孩当街骂中国人,你们快要“布拉吧唧”了!
意思就是说你们就要死了!
7月中俄炮战开打,俄国人决定报复。
7月15日,阿穆尔军区司令格里布斯基突然下令所有人禁止渡江。
海兰泡当局把所有船只都扣留下来,码头渡口派了十几名哥萨克兵巡逻。
19世纪末海兰泡在江岸边的码头。
想逃回对岸的中国人都聚到渡口边,有人问俄国兵:“我们是中国人,要回中国还有什么不对吗?”
“对不对我不知道,反正一个人也不准过江!这是命令,快回街里去!”
哥萨克兵把军刀拔出来挥舞,中国人都被赶回了市里。
这时候,警察局的警察与哥萨克兵、俄国义勇兵全面出动,以“在中国人的住宅中发现了武器和炸药”为由,大肆搜捕中国人。
不分老幼,统统抓走。先是押到中国居民区,然后全部转到警察局。
有五六十个中国人想逃跑,当场被射杀。
警察局塞不下了,俄国兵就把中国人押送到精奇里江边的莫尔金木材厂大院,中国人称“木板围子”。
木板围子里有个叫王清科的油漆工,和妹夫侯广昌一起在海兰泡打工。
白天有人想逃跑,都直接被击毙了。
7月16日夜里,趁哨兵不注意,他俩一人踩着另一人的肩膀,先跳出去一个,然后解下裤腰绳,把另一个拉了出来。
俩人逃到江边,王清科说自己打算游到对岸去。侯广昌犯了愁,他不会游泳。
俩人只好沿江边往上游走,尽量先离海兰泡远点,边走边想法子。
该他们命大,突然看到江里有个黑忽忽的大块儿飘过来,仔细瞅,竟然是个小木伐子。
黑龙江上的木筏子。
王清科直接就跳下水,把木筏子推到岸边,俩人过了江,在五道豁洛上了岸。
他俩在岸边看到几个简陋的小马架子,四面透风,将就睡下了。
马架子是东北地区特有的简易窝棚型建筑,比帐篷稳固,但又不如正常房屋那样牢固。
第二天一早,啪啪枪响直接给他们从睡梦里吓醒了。
俩人睁大眼朝对岸看,惊呆了。
东方的朝霞把黑龙江江水照得血一样红。
俄国士兵正端着枪、抡着斧子,从木板围子往外撵人,连打带砍,直接往江里赶。
这时候的海兰泡,已经成为人间地狱。
这天早上,俄军以“送中国人渡河”的名义,把中国人驱赶到海兰泡的江边。
《阿尔穆报》负责人基尔赫涅尔后来根据见闻写了篇文章,说:
……关于这次渡河是如何进行的,流传着各种传闻。确实的只有一点,就是供渡河用的划船和轮船一只也没有……
有个打零工的李老四,和侄子一起被俄国兵赶到江边,李老四心里估摸,这一批中国人一共有五六百个人。
他看到一个中国人掏出一把金子,送给了两个俄国兵,嘴上求他们放一条生路。
俄国兵把金子收下,直接开枪打死了这个中国人,跟打死一条狗一样。
李老四吓坏了,他赶紧让侄子脱裤子。
他自己也脱。脱下来以后,扎上裤管,尽量让里面充满空气。
他称这个玩意叫“水牛”,多少有点浮力。
江面二百多米,相当于现在标准泳池两个来回,水性差一点的,靠这个游起来能省点力气,增加存活几率。
李老四和侄子心一横眼一闭,就下了江。
其他人也劈里啪啦下饺子一样,都被推进江里。
不敢下水,或者胆敢反抗的,就被开枪打死,或者拿刀砍死。
俄国兵还搞恶作剧,把三、两个人的辫子拴在一起,然后推进江里,这样没法游泳,直接溺毙。
俄国兵将中国人辫子系在一起进行炫耀。
李五四刚游出去,就听见身后枪声乱响。
俄国兵看有人会水,就跟玩射击游戏一样,挑一个就打。
不会水的中国人,游不了多少距离就被江水吞没了。
会水的,很多都被开枪打死了。
李老四叔侄俩命大,活着过了江。
这样的屠杀,进行了四次,受害人数超过五千人。
城里,有免于屠杀的幸运儿。
海兰泡的永和栈是山东掖县人开的,栈里有个中国掌柜,和一个白俄街道小官员的妹妹关系挺好。
俩人日久生情,俄国女人要嫁给掌柜,但是有个要求,得把辫子剪掉。
掌柜的说,那不行,那我不就不是中国人了。婚就没结成。
但这俄国女士还是没忘掉掌柜。
俄国士兵正在往大江里推中国人呢,俄国女士又出现了。
她找到掌柜的,说我愿意把你藏起来,但这回你得答应我,把辫子剪掉。
掌柜的为了活命,从了俄国女士,成了俄国倒插门女婿。
永和栈里另一个伙计,在俄国鬼子到处抓人的时候,藏进了栈里仓库一个空木箱子。
永和栈是中国人开的,俄国人要赶走所有人,直接查封。
士兵进了仓库搜索,没看见有人,就走了。临走前,把仓库锁了。
仓库里卖百货,但没啥能吃的。这伙计左翻右翻,翻到一堆糖。
他天天就吃糖维生,没饿死,差点腻死。
过了半个多月,事件平息,客栈掌柜还是有点门路,他跑去俄国官方打点,要回了买卖。
打开仓库,把老伙计救了。
还有一个孔氏洋行,掌柜是个德国人。
洋行里有个姓郑的伙计,看俄国人对中国人赶尽杀绝,就求助德国掌柜。
德国掌柜说,你们好好待在二楼,别下来。
俄国兵跑进孔氏洋行门口,问掌柜:把中国人都交出来。
德国掌柜说:我这儿确实有中国人,就在楼上呢。但是我不能交给你们。因为他们都是给我做工的,你们要人可以,得我们国王打个电报,就说你们要抓我雇的人。
只要国王同意,我马上交人。
俄国人傻眼了,他们哪儿知道德国国王在什么鬼地方,也不大好跟德国人硬来,就悻悻地走了。
哥萨克兵抓住了一个中国人。
但幸运儿永远是少数。
在海兰泡轮船码头上,有个老售票员伊万。
在屠杀结束后,俄国上校军官维列沙金来买票,他跟人攀谈起来。
伊万指着码头对面一个大石头房子对上校说:
“那个房子的第一层全是中国人的商店,它的主人是个胖老头,在那儿做了三十多年买卖,很有钱,是个百万富翁。人又是那样的善良,他每年都豁免我们俄国人很多欠债。论邻里我们还是朋友。”
接着他回忆起屠杀当天在城里遇见这中国胖富商的情景。
一张老明信片,图案是海兰泡商业广场。
俄国兵开始把中国人从所有房子里赶出来时,胖富商也被赶出来了,在人群中被粗暴地推搡。
富商以往很有名望,城里人都尊敬他们,这种待遇哪受得了。
因为天气太热,富商走不动路,喘着粗气,难受极了。这时候,他看见了伊万,冲上去,抓住伊万的腿。
“伊万!伊万!救救我吧!”
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这是四千卢布,你拿去吧,只求救我一命!”
伊万摇摇头:“我是个小人物啊,我能有什么用呢?“
然后冷漠地走开了。
这时候,一个哥萨克兵一把揪起这个胖子,挥着鞭子把他赶进了中国人的队伍,朝岸边的“屠场“走去。
冷眼旁观的俄国人不止老伊万。
当时海兰泡城里有个日本间谍石光真清。
石光真清。
他假扮一个游手好闲的日本阔少,以爱好俄国文化和学俄语的名义,混进了一个哥萨克兵团高级军官波波夫大尉家,做了个寄宿客。
他主要目的是打探情报,侦察俄国侵略远东企图。
波波夫大尉和夫人都挺喜欢他,以为就是个日本富家傻小子,每天教他俄语逗闷子。
石光真清发现,大尉看不起中国人。
有一回他去江对岸瑷珲游玩,回来以后,波波夫问他有没有看见被枭首示众的红胡子土匪。然后对这种野蛮的刑罚评价道:
中国的文明是落后一个世纪啊!把它开发起来并给予指导,这就是文明国家的义务。
中东铁路通车后,若把俄国的文明陆续地输入进来,我相信面貌就会为之一新啊!
俄国人话说的好听,事儿干的不大文明。
就在15日中国人大搜捕当晚,石光真清看到波波夫大尉的勤务兵跑到家里来。
勤务兵跟夫人报告说,波波夫大尉就要“英勇地”去攻打瑷珲城了,然后说:
“现在中国人都被围在中国街,如有逃跑或潜伏下来的要当场枪毙。您家的佣人怎么处理了?虽然是少年,但还是中国血统,如果继续留在家里,对夫人是有危险的。”
石光真清看见夫人平时的温柔消失了,此前朝夕相处的仆人,此刻就成了仇人。夫人让人把少年找了来。
勤务兵一把就抓住孩子的手,孩子恐惧地哭喊起来。
但夫人无动于衷,毫无怜悯之意,“像是赶跑了一条狗一样”。
石光真清感到难过,回到自己屋中,呆坐了好久。
第二天,他忍不住上街打探情况。找到了一个相熟的俄国士兵,这个俄国兵刚杀完人,精神还有点儿没缓过来,哆哆嗦嗦地跟石光真清描述杀人的场景。
当时俄国人把中国人逼到江边之后,人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全部疯了一样嚎叫,有的硬着头皮往人堆里钻。
哥萨克兵直接骑马冲进人群,一通乱踩,用刺刀捅,然后开始拿枪扫射。
喊声、枪声、哭泣声、怒吼声混成一片。
说到这儿,俄国兵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对石光真清说起战友们的杀人状态:
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说像个疯子好呢?还是说像个魔鬼更恰当呢?
……那些抱着孩子打算逃跑的母亲,像一个芋头似的被刺死,丢下的孩子被踏成肉饼;
被马蹄子踩坏了头颅的少年和像火烧了一样连哭带叫的小家伙,都用枪托打死……
他们(俄国兵)根本没有什么良心,已经变成了一群野兽。
当他们用枪托砸碎正在哭叫的孩子的头颅时,他们也就把自己的良心砸碎了。
当江岸留下一片血泊,到处都是踩得稀巴烂的鞋帽、手提包和零碎物品时,每个士兵都站在那里长吁了一口气。
他们逐渐从野兽再变成个人,在自己胸前划了个十字。
他们发现这杀人的漫长过程,才过去二十分钟。
夏天,天气炎热,尸体很快腐烂,飘在江上,到处都能看到。
一个上校军官维列沙金坐船从海兰泡去伯力的途中,看到了数不清的尸体,他把惨象记录了下来。
这些尸体“赤身裸体,皮肤暗红,两臂像藤蔓一样搭拉着,两腿张开,在水上漂着,面孔扎进水里,好像还在想着什么……
在这具中国人尸体后面,又出现了第二具,第三具。就这样,在阿穆尔河整个的宽阔的水面上,一具具尸体漂游着,好像追逐着我们的轮船。”
有些尸体堵在轮船和木排周围,冲积到岸边浅滩上。
有个俄国上校曾经坐船路过一个浅滩,他数出132具尸体来。
空气里一股尸臭味,弥漫在黑龙江两岸。
海兰泡当局想找人把这些尸体处理掉,他们以为没人乐意,结果不少志愿者不要钱都去打捞。
他们把尸体捞上来,就在衣服里乱摸,口袋、夹层都摸个遍,有时候能找到不少金币珠宝。
而这些尸体也成了俄国人的喜报。
1900年8月1日,屠杀过后,俄国陆军中将给陆军大臣发了个电报,“文明的”俄国人的野心昭然若揭:
“我们占领了阿穆尔河的右岸,而且我们能获得在最大边区的这条大动脉上的自由和安全的航行,就越能巩固将整个阿穆尔河归并于俄国领土之内——使该河成为内河,而不是界河——的伟大事业。”
■人的驱逐,猪的围猎
就在海兰泡屠杀的同时,江东六十四屯也遭了殃。
江东六十四屯位于黑龙江东北岸,精奇里江口南至霍尔莫勒津屯,南北70余公里,东西40余公里。
江东六十四屯位置示意图,大致就在如今黑龙江省黑河市对岸的一大片地界。
这块地方,康熙年间中国人就已经开垦了。当时康熙决定在这儿屯兵,就是为了防老毛子侵犯边界。
1858年中俄之间签订的《瑷珲条约》以及之后的《北京条约》,虽然割地丧权,但对于这块地方,却没有出让。
《北京条约》规定:“遇有中国人住之处及中国人所占渔猎之地,俄国人均不得占,仍准中国人照常渔猎。“
也就是说,这块地方还是中国政府管的,六十四个屯子的人民,也是向大清缴粮缴税。
六十四屯土地肥沃,按照曾经生活在那里的老人回忆,“种地不上粪“。
这意思就是,种子撒下去就完了,不用费劲施肥。
种植的主要作物是小麦、谷子、荞麦、燕麦等等。
有这样的土地,“穷”的标准都提高了。
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就算是穷人家,最多是没余钱,但绝不会缺粮食吃。
真到弹尽粮绝,到屯里邻居家装上几口袋,谁也不在乎。
家家都养猪,肉不够了,说宰就宰。
爱穿土布,就去瑷珲城中国商店买,想穿花哨的洋布,那可以去海兰泡买。
爱吃中国面条,就自家做。想吃意大利面,那就上海兰泡去吃。
可以说,六十四屯都可以算是中国的小康生活样板了。
俄国人在海兰泡设立收购站,还设立了“阿穆尔河上游公司“,专门收购六十四屯产出的各种谷物。
江东六十四屯区域略图,能看出各屯方位。
从1866年开始,沙皇政府想彻底控制黑龙江北边的广大土地,就让俄国人大批移民。
俄国人和六十四屯人民就开始了三十年的地界斗争。
1880年代,两国官方挖界沟,进行界限位置谈判,都阻挡不了俄国人一点一点从北方侵蚀六十四屯的土地。
俄国人甚至还搞暴力手段。
六十四屯的东北部有个“补丁屯”,这个屯子,酿酒特别出名。
到1890年代,酒铺有三十余家,每户存酒超万斤。
补丁屯是俄国村落通往海兰泡的必经之路,俄国人喜欢喝酒,每次都得在这儿停一下。
这就让一些俄国商人不高兴了,觉得影响了自己的利益。
他们甚至照会瑷珲副都统,让他禁止补丁屯经营酒业。
瑷珲副都统说,酒商在我们国界里,跟你们有啥关系。给驳回了。
1893年,俄国官员干脆耍起流氓手段,直接率马队几十人闯进屯里。
他们跟土匪一样,把大小酒商的酒全部搜罗出来,然后用刀斧劈碎了酒柜酒箱。
大酒柜劈不烂,就用铁凿凿烂,使酒液“积满房屋,漫由门户长流而出,弥沿房院”,到最后“屯中聚酒成渠”。
酒流成河。
此外,俄国人还跑到六十四屯中国农民的地里埋电线杆子。屯民给拔了,他们就以武力相向。
这种拉锯战一直没个头。
1900年7月海兰泡屠杀发生之后,这种僵局被彻底打破了。
离补丁屯12里地有一个段山屯,屯里有一户老徐家,家里有七八百垧地。放在内地,那得是一个超大型地主。
种这么多地,得雇三四十个伙计,家里牛马加起来有二百多,有十几辆大车。
用的工具也是西方的先进农用工具。
犁地用大型洋犁,收割用马拉的收割机,脱粒机有马拉的“马神箱子”。非常现代化。
7月16日,老徐家的少爷徐永来正在学房里念书,家人突然冲进学房,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家走。
1965年“黑龙江江东六十四屯问题调查组”记录徐永来回忆录复印件。记录时徐永来78岁。
到了家,又二话不说,把他推上一辆马车就和一大家子人往屯外跑。
徐永来都懵逼了,直问为啥?
家里老人说:老毛子要过来了!说不准要杀中国人,咱们出门躲几天,老毛子走了咱再回来。
原来,从补丁屯逃来许多屯民,都向江边走,准备渡江。
这些人都衣衫不整,有人身上还带着血迹。
他们告诉段山屯的人:毛子兵越过精奇里江口,冲进补丁屯,把200多男女老少押进姚家粮仓,点上火全部烧死了。
原来俄国人不仅要驱赶海兰泡的中国人,还要把江东六十四屯的人都赶到黑龙江对岸去。
一听这话,段山屯家家户户都慌乱地套车,装行李,赶着往江边走,跟丢了魂一样。
人们都在往西南方向的瑷珲旧城的方位跑,那里有官家的摆渡房,能坐船去对岸。
徐永来家里人多,套了十几辆马车,却也只坐得下人,东西都没带,四五十个人一起上路了。
走到下午太阳落山,徐家马车队终于到了旧瑷珲城江岸,这时候发现,江岸已经挤满了人。
不光他们屯,邻屯的乡亲们也都来逃难了。
摆渡房有一艘大帆船,但根本不够用,连屯民平常打渔的小船“小艉呼”也用上了。
黑龙江上打渔的小船。
管摆渡的官兵说,救人要紧,只能运人,不能运车和行李了。
徐家人舍不得把马全丢下,就让一部分人坐“小艉呼”先过江。
然后把大车翻过来,三辆挂一起,推下江,人坐在车上,马会游泳,拴了六匹,一起划到了对岸。
就这样,江东六十四屯在几天之内,中国人就完全消失了。
俄国人花了几十年,耍了各种滑头想侵占的领地,如今一下全都握在手中。
俄国军人、俄国农民和义勇队,站在没有了中国人的六十四屯的土地上,看着中国人丢下的数不清的牛、马、收割机、捆草机、耕犁、打谷机等等战利品,欣慰地笑了。
唯一令他们头疼的,是撒着欢儿奔跑在肥沃良田上的猪。
这些猪啃食、踩踏田里的作物,造成很大危害。
俄国人举行了猪的围猎。他们一只一只把这些中国人曾经养在屋后的猪直接射杀。
因为俄国人觉得,“活捉一只猪是不可想象的”。
■“神威无敌”
屠杀与驱逐之后,是失去家园的连绵无穷的苦难。
从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逃难出来的中国人,第一个想到的安全地带,就是瑷珲城。
但没能守住。
海兰泡屠杀之后十来天,7月31日的午夜,俄军下令进攻海兰泡对岸的中国黑河和理浑两镇。
目睹战斗的大清子民这时候发现,两国兵力差太远了。
俄国士兵用的都是“连珠快枪”,能发射“落地开花弹”的快炮。
而清军只有哨长才有一杆快枪,士兵用的是两人操作的蠢笨抬枪,每路统领只有几门克虏伯兵工厂的六磅快炮。
清军用的抬枪,十分笨重。效率极低。
最搞笑的,是阵地上还摆着两门“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这还是200年前,康熙年间清军跟老毛子打仗时用的。
“神威无敌大将军”炮。
8月4日,俄军攻克瑷珲城,他们用了一万多人。
而守城的瑷珲副都统帮办镇边军大臣杨凤翔,只有三千多。
其中二百多人,还是号称刀枪不入的义和团拳民。
这些拳民,可是当英雄迎接到军队里的。
义和团来之前,就有当官的告诉在逃难的屯民:义和团来了,他们要来打老毛子,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刀枪不入,你们要跪着迎接!
第二天,人们果然看到一二百义和团,都是小伙子。还有些大姑娘,说是红灯照的。
义和团拳民。
难民们看着这些小伙和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但官老爷都说了,那就是吧。
男女老少就都跪下来磕头迎接。
杨凤翔把军械库里旧存的枪、炮、刀、矛各种军械修理一番, 给义和团用。
然而大刀、扎枪和肉身终究是敌不过现代化枪炮,这些人在与俄军的战斗中都战死了。
俄国人还把义和团头子的脑袋削下来,挂到了电线杆子上示众。
■尾声
瑷珲沦陷后,被俄军焚毁,从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逃出的人民,只能冒着俄国人的炮火,继续踏上逃难路,投奔当时的省城齐齐哈尔。
瑷珲沦陷后法国人印制的一张明信片,主题就是瑷珲被俄军攻陷。
1902年,中俄议和,才有人陆续返乡,而江东六十四屯,已经被俄国彻底占领,再也回不去了。
逃难的人里,有个叫郑永海的年轻人。
他在齐齐哈尔生活艰难,就跑回瑷珲城,江东老家回不去,就到海兰泡做工。
有一天,他来到镇上秋林商场旁边,看到商场道口修了个门,门旁摆着大清的将军炮。
铜炮看着挺威风,上面还铸着汉字:康熙十五年铸。
炮口对准了对岸,对准了那颤颤巍巍,气数将尽的大清朝。
参考资料:
1.《殇:海兰泡、江东六十四屯惨案始末》,傅守义编,自出版,2007年
2.《近代史资料》,1981年第1期(总第44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
3.《黑龙江文史资料》(第十二辑),黑龙江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
4.《谍报记》,石光真清,赵连泰、靳桂英编译,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年4月
5.《江东六十四屯惨案研究》,薛衔天,载《近代史研究》1981年第1期
6.《关于“海兰泡大屠杀”的几个史实问题一一评马洛泽莫夫的〈俄国的远东政策〉》,刘邦厚,载《北方文物》1983年第1期
7.《清末民初俄罗斯政府对江东六十四屯管理的尝试》,邹继伟,载《社会科学家》2017年2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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