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81年的秦国能动员多少兵力?

公元前281年,恰是秦昭王二十六年。秦赵战争进入第二个年头,秦国大良造白起正在指挥精锐之师攻打赵国的离石要塞和蔺县。就在这时,楚顷襄王君臣密谋借机合纵抗秦,以报当年楚怀王客死异乡之仇。但楚人做事不密,提前走漏了风声。秦昭王火冒三丈,决定派灭蜀名将司马错率军南伐楚国。

问题是,伐赵的秦军已经投入不下十万,秦国还能抽出另一支十万大军同时伐楚吗?

自从商鞅变法后,世人都把虎狼秦国视为持戟百万的万乘大国。早在多年前,张仪出使楚国时,就以“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恐吓楚怀王。但是,这个数字的水分很多。因为秦始皇发动灭楚之战时,倾国之力也只集结了六十万甲士,直到一统天下后才真正组建起百万大军。秦昭王时的秦楚两国,综合国力都远不如灭六国的秦国。所以,“带甲百万”之说只能理解为秦国服役年龄段人口的总数,而不能当成现役部队的总人数。

由于缺乏直接的史料记载,我们只能通过两个间接办法来估算秦国在当时的总兵力。

1.“虎贲之士百余万”是夸张修饰

第一个办法是借助苏秦、张仪等纵横家提供的各国兵力数据。这些数据被很多史学家引用,也注明了可能存在水分的问题。细抠起来,俩人的估算只能代表各诸侯国在一段时期内的动员能力。因为连年战争会让各国土地、人口不断消长,军队规模必然有所启发。

更值得注意的是,俩人的说法并不一致。

例如,张仪称韩军总兵力不过三十万,魏军也不过三十万。而按照苏秦的说法,韩魏两国的力量没那么弱。地方九百余里的韩国“带甲数十万”。而地方千里的魏国有“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合计总兵力七十万有余。

如此一来,魏军总兵力就出现了三十万与七十多万两种说法。

不难发现,苏秦把魏军划为武士、苍头、奋击、厮徒四个类别。根据《史记集解》与《史记索隐》注释,“武士”即赫赫有名的魏武卒,“苍头”即以青巾裹头为标记的士兵,“奋击”又名“奋戟”,也是一种战斗兵,“厮徒”则是负责养马做饭等杂役的后勤兵。魏武卒通常被视为被特别招募的重装甲士,苍头与奋击可能是轻装步兵。魏国这三类战斗兵共计六十万人,专门负责后勤的厮徒有十万。

张仪估算魏军总兵力不超过三十万人,其中有守亭鄣者不下十万。他说的都是魏国现役的战斗部队。其实相当于先从七十万役龄男子中扣除了十万厮徒,再把三类战斗部队折半。

显然,两人用的计算标准不同。简单说,苏秦估算的是魏国所有的潜在成军人口,张仪估算的是魏国现有现役部队规模。前者比后者多出一倍多,也就不奇怪了。

根据这两组数字,我们姑且把战国现役部队与役龄男子的比例定为“3:7”,即各国现役部队规模大约占役龄男子总人数的42.9%。秦国役龄男子——虎贲之士百万,大约可以组建四十三万左右的现役部队。

但带甲百万之说并非确指,只是一种修饰,而且各国兵役制度存在一定的差异。因此,这种推算方法的误差很大。好在出土秦简为我们带来了第二个间接推算方法。

2.岳麓秦简里的士兵复员应用题

岳麓秦简《数》中有一道关于士兵复员的算术题——“凡三乡,其一乡卒千人,一乡七百人,一乡五百人,今上归千人,欲以人数衰之,问几可(何)归几可(何)?

这支秦军的士兵分别来自三个乡,一乡征兵1000人,一乡征兵700人,一乡征兵500人,共计2200人。如今朝廷打算缩编军队,命令各乡按照原先的征兵比例让1000名士兵解甲归田。这道题计算的正是每个乡各需要复员多少人。

依照秦制,只有县政府才有权征兵,乡政府只是按指示摊派兵役。换言之,应用题说的“凡三乡”实为一个县的情况。《续后汉书·职官》称:“凡县户五百以上置乡,三千以上置二乡,五千以上置三乡,万以上置四乡。”由此可知,秦汉一个下辖三乡的县,大约有五千至一万户家庭。

按照秦国“同居毋并行”的征兵原则,每户每次只征一个兵,按役册轮流征发各户役龄人员。也就是说,以最低的五千户来算,一个三乡县理论上的最大动员潜力达到了5000人。若是按照《数》中的基准,秦国平均每县征兵2200人,五千户中大约有44%的家庭被征兵,各乡的征兵名额按照户数多少来分配。

从这道应用题来看,秦国平均每县每年征兵2200人,由新兵补充退伍老兵的空缺,在结束战事后把部队缩编为1200人,即战时的54.5%左右。尽管这个比例未必是严格的军制法定标准,但《数》是秦官吏的培训教材,应用题源于日常实务,仍具有较大参考价值。

我们已知秦国平均每县的征兵基数,再乘以当时的郡县总数,秦国每年的全国征兵总数就能推算出来了。秦国现役部队的总兵力也可由此估算出一个参考值。

结合《战国政区地理》提供的郡县统计资料,秦昭王二十六年的秦国可以考证的郡县大致有:内史41县、上郡19县、蜀郡13县、巴郡5县、汉中郡6县、陇西17县、北地13县、河东郡15县。需要注意的是,除了内史41县符合明确的文献记载外,其余各郡的县数只是可考证的县数,可能少于实际县数。

除了上述八个郡级单位外,秦国另有中都、西阳、平周、宜阳、襄城、武始、新城、皋落、穰、陶、宛、叶、郦、邓、轵、河雍、新垣、曲阳、安城、皋狼、隰城、兹氏、祁、蔺、离石等二十五座不属于上述郡的城池。

此外,秦国吞并了商於地区的析县及十五城,共计十六城。白起在伊阙之战后拔的五座城池位置不明,应该大体在尚未设郡的三川地区。他与魏冉、司马错联合攻下的六十一座魏国大小城分布在河东河内地区,为避免河东郡属县重复计算,这里就忽略不计了。蒙骜在秦昭王二十二年攻取齐国九城,地点大概在魏冉封地陶邑附近。商於十六城加河外五城加齐国九城,共计三十座城。

按照上述不完全统计做保守估算,秦国在秦昭王二十六年总共有184个县(道)级单位。按照平均每县征兵2200人的基准,理论上全国可以征发甲士404800人。其中,内史以外地区大约有143个县(道)。内史以外地区可以组建314600人的现役部队。

按最保守的估计来算,秦国内史以外地区每年征发的新兵,可以维持大约三十一万四千多的现役部队,这是战时满编状态。按照《数》中战后缩编54.5%的比例,这些京师以外的戍卒平时大约维持在十七万多人的规模。

内史41县按照上述每县2200人的征兵比例,可组建军队90200人。但这个规模并不符合战国军事体制的特点。

3.关于秦昭王二十六年的现役部队规模的推测

按照秦国的兵役制度,入伍的士兵第一年是在各郡县服“正卒”之役,第二年则是服“戍卒”之役。戍卒之役又分为两种情况,被选入京师禁卫军做“卫卒”,在边防部队做“戍卒”。在变法浪潮的推动下,战国诸侯纷纷加强中央集权,把全国最多的武装力量部署在京师地区。每年进京服役的“卫卒”人数恐怕并不比去边关的“戍卒”少。作为号称“虎贲之士百余万”的强国,关中内史地区的驻军不可能才九万多人。

《秦代军事史》称秦朝关中地区的驻军有十万。但当时已经大一统,秦始皇把绝大部分主力军部署在南北边疆,咸阳及内史地区的驻军可能经过了缩编。而秦昭王时的内史秦军是卫内伐外的主力部队,数量肯定超过十万。

对比其他诸侯的情况,张仪估算韩魏两国现役部队不超过三十万,扣除镇守四方边塞亭鄣者十万,拱卫京师的兵马大约二十万。秦为万乘大国,整个内史地区驻军的兵力至少能达到这个数字。

综上所述,秦国非临战状态时的总兵力,包括二十万内史军加上各郡县的十七万多的地方守军,现役部队大约三十七万余人。在全国总动员的情况下,秦国至少可以扩充到五十一万余甲士。

若是扣除十万伐赵之师,秦国还剩下动员四十一万余甲士的能力。再扣除秦昭王身边的数千郎卫、宿卫王宫两万卫尉军、屯戍咸阳城的两万中尉军等不便外调的禁卫军,全国大约还能动员三十六万余甲士。再拉起另一支十万大军,绰绰有余。总之,秦昭王二十六年的秦国在伐赵的同时兴师征楚,并不是什么难事。

楚国在楚威王时期(秦孝公末年到秦惠文王称王前)曾经有“地方五千余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但在楚怀王执政期间,楚国先后丢失了汉中六百里、秦楚边境大约二十五座城池,宛叶以北的地盘也被韩魏兼并,几次败仗都伤亡数万,人力资源大打折扣。尽管楚顷襄王时的楚国依然是幅员最辽阔的诸侯,但实际动员能力已经大不如前。

哪怕楚国和秦国一样有百万役龄男丁,平时都很难保持将近四十万规模的现役部队。靠战时总动员扩编的话,楚军应该能拉起四十万以上甚至更多兵马。但是,大量临时征发的兵卒与几乎每年以战代练的秦锐士相比,战斗经验差了几个档次。秦军在数量和质量都有优势,所以秦昭王君臣很快集结大军两度伐楚,为后来白起发动鄢郢之战制造了绝佳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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