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食品,想吃猪肉了,就去菜市场肉案子上挑肥拣瘦买回来,根据自己的口味或炒或炖,或炸或煎做来吃。现在的猪都是在屠宰场流水线完成宰杀的,其过程我们大多无从得知。而在我们乡下,尤其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杀猪绝对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这自然和我们清汤寡水的肚子有关,同时也是一场很有看头的热闹。
养猪是农户人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事,从捉下小猪仔到喂养大,变成一头肥肥胖胖的肉猪大概得一年左右,所以杀猪大多在进了腊月甚至到快过年的时候才宰杀,这也是农户人家一年花销来源的最重要的指望。
这杀猪一般是提前一个星期左右就定下来了,一旦确定要杀猪,主家就会带着几个人来猪圈看,对着猪指指点点,说一些肥瘦相间的话,这其中就有送猪上西天的屠户。而作为被宰杀的对象的猪,想当年祖上可是天蓬元帅,随唐僧一起去过西天,也算是成就了一番伟业,而自己作为天蓬元帅的后代,估计也会明白自己一年到头白吃白喝啥也不干终将要挨上一刀的宿命,心中难免也会有恐惧和绝望泛起。
我觉得猪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蠢笨,天冷的时候猪会往自己睡的地方扒拉麦草,要是有人从母猪怀里抢走猪仔,母猪便会呲牙咧嘴嚎叫着威胁。而看着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猪的心里那对死亡的那份恐惧只怕也会有的,甚至有可能会认出哪个是手擎着刀要自己的命的死对头。
主家要杀猪都会提前告诉屠户好让屠户做准备,这屠户都是村里人,彼此都熟悉,也不要工钱,宰杀完猪,给屠户拿上点头蹄下水也就行了。
猪在惶恐不安中终于迎来了自己西去的这一天,村里的人多半都会知道,家里没事的都会来看热闹,而猪圈里的猪也会预感到自己末日的到来,整天烦躁不安,四处乱窜不肯进食,眼见这天几个膀粗腰圆的小伙子手拿索命的粗麻绳跳进猪圈,七手八脚把猪按翻,在猪的嚎叫声和拼命挣扎中用绳子把四只猪蹄捆扎得结结实实,再用杠子把猪四蹄朝天抬到外面的刑场。
外面看热闹的人早都围得满满当当,空地上支好了大海子锅,锅下面柴禾燃得正旺,锅里热水蒸汽升腾,在边上有两个凳子,上面两块门板拼成的案子是送猪上西天的地方,两棵树中间捆绑着一根杠子,上面有两个铁钩子用来悬挂宰杀猪肉。
屠户早都到了,穿着一件油光光的皮围裙,高高挽着袖子在抽烟,看着猪被放在大秤上称过分量,然后在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中被抬到了案子上,便在脚底蹭灭烟头,手里擎着磨得锃亮飞快的杀猪刀,在众人围观下不慌不忙来到案子旁,一边嘱咐几个小伙子把猪侧着身按倒,一边把刀在脚底蹭两下,然后贴着猪的脖子那里来回比划,找下刀的位置和角度。
对于以屠宰猪这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勾当为生的屠户来说,闭着眼都能把杀猪刀准确无误地送进猪的要命的位置,之所以这样磨蹭,其一是炫耀,让观众看清楚他的本事,算是吊胃口。其二我估计是为了增加猪的恐惧感,听说猪越害怕,嘶叫声越高亢,心脏就会收缩得越厉害,这样猪体腔内的血液就能流得越干净,而这个不但能看出来屠户的水平,更重要的是血流得干不干净能直接决定猪肉的成色好坏,能不能买上个好价钱全看屠户这一刀了。
我就见过二把刀屠户出过洋相,一刀下去猪血喷涌,刀捅得却不是地方,几个人没有按住,发疯的猪直接从案子上挣脱嘶叫着满场子疯跑,猪血洒得到处都是,众人呼喝声中,那屠户失急慌忙和几个小伙子在后面紧着撵,一番穷追猛打终于将濒死的猪按倒,重新捉回案子上补了一刀这才算了事,这屠户的脸算是丢尽了。
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按压下,猪也意识到自己的末日来临,在声嘶力竭的嚎叫声中拼命扭动肥硕的身躯,屠户却气定神闲,嘴里叼着杀猪刀看着那猪挣扎,随后一脚牢牢踩踏在猪的头上,一手将一只铁钩子钩住猪的下颌,使猪的脖颈充分暴露出来,另一手持闪亮的杀猪刀大喝一声:
“留神按住了!”
随着话音但见一把雪亮的杀猪刀毫不犹豫地斜捅进猪的颈部深处,随着猪骤然高亢的嘶叫,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下面早有人用放了粗盐的盆接住,这个要在笼屉上蒸熟划成块,我们常见的血块就是这样做的,用来做烩菜或者灌血肠都行。
随着血液的喷涌逐渐变成了流淌,猪的嘶鸣也渐渐低微,身躯的拼死挣扎也慢慢地变成了抽搐,眼看着猪体腔内的血也基本上流完了,按压猪的众人松开手,只见屠户把杀猪刀在猪后小腿那里划开一个口子,然后把一根一尺长短的铁钎子从猪皮下的口子里捅进去,豁开一个洞,然后用嘴往里面吹气,这可是力气活,肺活量一定要好,往往是几个人轮换着吹,后来有偷懒的发明了用给自行车打气的气筒往里面打气,这样吹气的效率更高,人也不累。不光要吹气,屠户还要用杀猪刀背不停地在猪的周身拍打,这样能使空气充满全身,非得让猪的全身圆圆地鼓起来,像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褪猪毛方便。
猪被吹的滚圆,然后推倒热水锅里来回翻滚烫猪毛,再把猪捞起,屠户拿出几块黑乎乎的,布满蜂窝窟窿眼的石头开始“喀哧喀哧”地刮猪毛,一边刮一边往猪身上浇热水,刮过的地方露出白花花的猪皮,待刮完猪毛,就可以挂在两棵树中间的杠子上开膛破肚分割猪肉了。
刮毛完毕,屠户利索地剁下猪头,没有了头的猪的身躯被铁钩子悬挂在了杠子上,围观的众人开始围着猪肉算计着膘的肥厚,该要那一块好回去做来吃。但见屠户几砍刀下去,猪顿时分做两片,躯壳内的脏器被利索地取下,这叫做下水,卤熟了凉拌下酒最好不过。
其实“下水”这种叫法很笼统,有下必有上,上水心肝肺,下水胃肚肠,!爱抬杠的会问:胃和肚不是一回事么?这个说法也对也不对,一般都把猪的胃叫做猪肚,其实严格说起来,这里说的“肚”其实就是猪的尿泡(“尿”是多音字,在这里读“虽”而不念“尿”),在乡下常被洗干净了吹成气球让小孩子玩,常言说的“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就是从这来的。
猪的宰杀过程到此就告一段落,众人围着肥肥厚厚,红白相间的猪肉指指点点,根据自家的需求挑肥拣瘦地买了回去,剩余的会被主家拉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或者为到了婚嫁年龄的儿女置办酒席,而那肥硕喷香的炖肉也是乡下人一年到头的美好期盼。
我时常看到有老太太杀鸡的时候爱念叨:
“鸡儿鸡儿你莫怪,你是盘中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
我想那宰杀猪的屠户在宰杀前也应当对猪念叨几句:
“猪啊猪啊你莫怪,你是阳间一道菜,别人不吃我不宰,你向吃的去讨债。”
这样或许能消减几分戾气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