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彩霞还没红透就变黑了,西边的太阳没来得及提上裤子就匆匆溜进了楼群里,那一片的建筑都挺直了身子,不敢喘气,生怕打扰到他们的计划。
余良皱紧了眉头,嘬了一口烟把,然后使劲的丢在地上。
“咱干一票大的。”
“行!”
杨凯又使劲踩了踩,可能是余良吸的太狠,没有踩灭,那烟把在傍晚的冷风下一直燃着,把他们头顶二楼东户的窗户照的亮亮的。
余良掏出了一副三块钱买的橡胶手套,撑了撑戴在了杨凯的手上。
“你上,踩我背,进去给我开门。”
“行!”
杨凯身材矮小,但是腿脚灵活,瘦的像一根针,能钻到任何缝里。最牛逼的一次,余良的手机掉进学校的茅坑里,什么棍子都没能掏出来,眼看就上课了,杨凯直接把脸贴在蹲坑的地上,整个胳膊全部从那个圆圆的洞里伸了进去,硬是掏到了底,屎和尿在他手里糊成了一团。几个来回就掏出了手机,还说,余良你便秘吧,屎真硬。
不过这次,他们闻到了阵阵饭香,这个傍晚的饭点,小区的厨房都是最热闹,也是最忙活的,没人有空理这俩个神经兮兮的年轻人。余良把两只手撑在楼墙上,杨凯站在他的背上,扒着二楼的窗沿。
“这味,有点像我妈炸的鱼。”杨凯伸了伸脖子,单从那瘦白的脖子看像一只拔了毛的鸡。
“像个屁,这分明是你的臭脚丫子味!”余良后脚一蹬,尽量直起身子,把杨凯往上送了一截。“抓紧上去,要来人了。”
三下五除二,杨凯一个侧身翻腾爬进了窗户,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露着个小脑袋对楼下的余良小声说。
“走正门。”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余良打了个响指,笑出了声。
这显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了,在余良和杨凯住的家属院周围,方圆两公里内绝对看不见一块废铁和烂瓶子,全让他俩弄走了,甚至是旁边小区门口用来挡车的铁柱子,都被他俩在一个雨夜里硬生生薅走了,那一年铁井盖都换成了水泥的,要不指不定掉进去多少人了。卖破烂用的三轮车是杨凯家储藏室里扒翻出来的,也是一破烂,能推不能骑。杨凯说,实在不济,这车也卖了。余良直摇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车还得靠你推。
主要是余良得握把,操纵前进的方向。他坐在三轮车的座位上,那皮革被弹簧挤出的破洞还要拿本英语书垫上,要不屁股的肉不光疼,还会挠的发痒。为什么是英语书,因为看不懂的书在他眼里厚的永远穿不透。另外,一个优秀的骑手是要严肃的,余良踩上脚蹬子后就变了个样,一只手扶把,一只手夹着烟,把书包和学校都丢在了后斗里,和一堆破瓶子烂铁一起。此刻的他却像远征的拿破仑,书里的项羽刘邦,昂着头,吸一口烟,挥一挥手,落日余晖在前方的路面上映出了一个大写的余良,整个世界都是他的了。
当然还有三轮车后面使着劲的杨凯,他推起车来像一个老太太,把头扎进后斗底,只顾咬着牙用崭新的运动鞋摩擦石子地,蹭蹭的声音像是余良征程那吹响的号角。杨凯不吸烟,要不余良肯定会回头让他吸一口,也来感受一下从口腔到肺的征服感。
破烂市场的王老头最头疼的就是看到他俩,缓缓的三轮车推进来的瞬间,余良那件故意拿剪子戳破洞的牛仔外套会向后一甩,和抹了发油的头发一起,看了让王老头头疼。更头疼的是余良那张嘴,卖个破烂都要磨上几柱香,五毛一斤,一分一个,五毛五一斤,一分半一个,只得作罢,反正没几个钱,统统依了他。余良拍着胸脯,凯子,咱俩六四,你六我四,你有推车的辛苦钱。
这一点倒是挺仗义的。
但是,杨凯最喜欢的是余良那件破洞的牛仔外套,他在那件衣服上看到的不只是一个个窟窿,是羁傲的影子和骨子里放荡的气质。比如余良抽烟时销魂的姿势,他会找棵树或者是石头,一只脚蹬着或是踩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的过滤嘴,小拇指微微翘起来,冲着地平线先吐一口气,再含住烟头,闭上眼狠吸一口。另一头的烟草滋啦一声亮起来,从舌尖卷起的烟滑进肺里,再倒回到鼻腔,拥抱过每一根鼻毛后,喷出带有意义的白雾。
“你知道我吸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寂寞。”
说完还要抬起四十五度的头,仰望什么也没有的天空,带着忧伤。
杨凯不是不想吸,但是从小就对烟草过敏,爸妈嘱咐过,这个坚决不能碰。
余良好像又忘了,杨凯打开门的一瞬间,余良就习惯性的递上了一根烟,接着收了回来给自己点上了。
“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拿的了。”
杨凯打开了灯,沙发已经歪成了丁字形,电视柜的抽屉耷拉着,地上药品,废书什么都有,几乎一片狼藉。
“不可能,王宇说明天才搬走,这个尾一定得我们给他扫。”余良踩着地上的书穿过了客厅,来到了卧室。“值钱的都拿走。”
他俩像是房子的主人,开始大大方方的整理起屋子,把所有贵重的东西都堆到客厅的中央,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尼龙袋。有点像收破烂的收进了家里,就差把房子收走了。
王宇是班长,因为爸妈工作调动,要搬去别的城市。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余良早就打听好了,来送他一程。
王宇卧室里的东西还算完整,一张单人床和到天花板的定制书桌,余良打开柜子,拉出抽屉,把东西都掏出来弄到了地上,很显然,他是有目的的,他在找着什么。
“余良,我找到了存钱罐!”杨凯从另一个屋子发现了宝物,“不过都是零钱,真穷。”
“拿上,拿上。”余良头也没抬,蹲在地上用手指一个个翻看着,几本没用的书,几张光盘,一个棉线的玩偶,“妈的。”
余良骂了一句,叼起烟,单脚踩在光板的床上,用两只手摸着书桌上层的隔档。他摸到了一张照片,立马双脚踩到床上,凑近了天花板的吸顶灯,没错,是王宇。
他赶忙藏进了口袋里。
杨凯走了进来,橡胶手套上沾满了灰。
“余良,床底我都掏过了,没啥值钱的了。”
“不是有一存钱罐,一会数数。”
“你说,这次施老师不会又知道了吧?”
“知道啥?他那个猪脑子能知道个屁,放心。”
余良的话总是像一针强心剂,扎在杨凯的心上充满了无限的力量,抖擞着精神撑起那个尼龙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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