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纹身的念头由来已久。
从小喜欢画画,高中的时候参加过一段时间的美术生培训班。在我眼里,纹身就跟绘画一样,是一种艺术。而且纹身是唯一陪伴着你直到离开世界的东西,必然蕴含着非凡的意义。
但我却从来不敢告诉别人。小时候和母上大人逛街,看见那些有纹身的青年,母上大人都会拉着我快步离开,跟我说:“那些去酒吧的都是吸毒的,那些纹身的都是流氓。”
现在我二十几岁,明白去酒吧的也有好女孩,喜欢纹身和人品无关。但世俗的偏见太严重,我依然不敢说自己喜欢纹身,生怕被人贴标签。
一天,多年不见的Maggie从加拿大留学回来,约我去酒吧叙旧。
在我印象里,Maggie一直都是个乖乖女。见面的时候却被她吓了一跳,她剪了一头中性的短发,纹了一条大花臂,上面的图案无比妖艳刺眼。周围的客人都被她吸引住,时不时好奇地瞄她一眼。
我问她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去纹身,她只是笑而不语。被我问烦了,她说:
“我没有失恋,没有失意,没有失常,我就是喜欢。对我来说,这些纹身是一种印记,提醒我永远不要忘记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然后她跟我分享了在国外生活的经历:被歧视,被孤立,一厢情愿地喜欢一个人,最后找到自己的理想和信仰,从此改变自己……
说实话,我挺为Maggie高兴的,我觉得她活得比以前更自由和真实。更加佩服的,是她不畏惧别人的眼光,勇敢做自己。
受到Maggie的鼓舞,我想在自己23岁大学毕业之前,送自己一个纹身作为纪念。
我上网看了很多纹身图案,不是太俗就是太普遍,没有一点个性。Maggie跟我说,最好自己设计,然后交给信任的纹身师傅修改。我思前想后,决定纹一个五芒星。
Maggie推荐给我她的一位纹身师朋友,预约好时间之后,我在一个周末去到了那间纹身店。
站在门口那一刻我却怂了。我从来没进入过这种地方,印象里的纹身店都是灯光昏暗,里面都是左青龙右白虎的彪形大汉。像我这种纹身小雏鸡,进去里面会不会被人笑话?
鼓起勇气推开门,才发现是我多虑了。这里窗明几净,没有昏暗的灯光和杂乱的工作台,雪白的墙上挂着数幅造型各异的纹身样板,奇特而不失高雅。
房间里环绕着令人心跳加快的机械声,纹身师戴着口罩,认真又冷峻地操作着手上的工具。一位女性顾客斜躺在纹身师的面前,偶尔发出几声闷哼。
我说明来意后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二十分钟后纹身师摘下口罩,是个帅气的男生,他露出亲切的微笑跟我说:“我叫Kelvin,你是Maggie的朋友吧?”
我原本以为纹身师都是严肃高冷不苟言笑的,看到Kelvin后就放心了不少。我把打印出来的五芒星图案给他看,Kelvin提出了一些专业意见,让纹身看上去更立体,色彩更饱满。最后他认真地问我:“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坚决地点点头。然后他让我躺下,用碘酒给我消毒。
我紧张得像进入手术室一样。
纹身的感觉怎么说呢?感觉就像几十根针同时刺进皮肤表层,既痒又痛,但不是难以忍受的那种,还有点上瘾。就是画面有点血腥,Kelvin一边纹一边擦去渗出来的血水。
半小时后纹身结束。我还来不及看,Kelvin给纹身抹了上消炎膏,再用保鲜膜仔细包上好几层,叮嘱我未来三天纹身不要碰水,记得每天抹消炎膏,换新的保鲜膜,过一段时间伤口结痂脱落后就好了。
谢过Kelvin后走出外面,我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人生从此改变。
其实纹身的过程真的没有传闻中疼痛,真正难受的是伤口康复期。之后的几天伤口奇痒,又不能用手抓。偶尔会渗出血水,我得半夜爬起来换保鲜膜。伤口结痂的时候还要忍住手贱不能去撕。
一周后伤口基本康复,我撩起衣袖,一个颜色鲜艳的五芒星赫然印在右肩上。
我忍不住给纹身拍了照,想了想还是先屏蔽家人,然后发到朋友圈,紧张地等待别人评论和点赞。很快,朋友圈就受到满满的点赞和评论。
幸亏大多数人都是表示理解,我顿时放下了心头大石。然而一会儿之后,有个别人留言说:“真恶心,别要在让我看到你。”“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再点开聊天窗口,发现他们已经拉黑了我。
虽然他们只是普通的熟人,但心里难免会失落。Maggie安慰我:“这种人只是过客,随他们去吧。”
后来想也是,生活中难免有这种人,平时对你客客气气的,一旦发现你的行为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马上和你划清界限。我告诉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真正的好朋友会理解你的。
于是和朋友见面的时候,我都大大方方地露出来。他们一开始很不适应,像我当初问Maggie一样问我是不是受了刺激。我都会说只是单纯的喜欢,还主动让他们摸纹身。渐渐地他们都不再大惊小怪,还向我讨教纹什么图案,纹在哪个部位好。
偶尔也会有尴尬的时候。参加社团活动时,一些学弟学妹见到我有纹身,说话都轻声细语地特别小心,可能觉得我不友善吧。
而对于我的家人,我压根没告诉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
回家的时候,我故意换上长袖衣服,尽量不给他们看见。有时候天气太热,穿着长袖反而显得奇怪。我换上短袖衣服,在父母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
终于还是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被母上大人发现。我骗母上大人说,是一次性的纹身,过几天就褪了。母上大人半信半疑地走开了。
最后我还是觉得应该坦白,遮遮掩掩地反而显得我心虚。于是在一个气氛愉快的晚上,我像她坦白了自己纹身了的事实。
她一开始很着急:“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吗?纹身以后会消失吗?你去的店卫生不卫生,要不要去医院查查……”
我安慰她说,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人怎么看我并不在意。而且我保证纹身师很专业,不会得病。
母上大人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般激动。只是一直念叨:“以后不要再纹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特意表现得特别懂事,家务抢着做,不熬夜不挑食,只是想证明我没有学坏,你儿子依然是你儿子。
慢慢地,母上大人不再唠叨我的纹身,有时候盯着图案看了半天,皱着眉头说:“纹朵花多好看啊。”
回想起这些事,挺感激母上大人当初的宽容。很多冲突其实只是沟通问题,只要好好说话,父母即使不理解也不会极力反对的。
毕业之后,我却因为纹身面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很多正规的单位是不收有纹身的人的。
出门面试之前,我换了好几套衣服,想极力遮盖我肩上的纹身。结果就是大热天我穿了一件深色长袖衬衫,去到面试地点已经汗流浃背,狼狈不堪。
面试几次之后我就放飞自我了,心里想只要我有能力,外型什么的不太重要。现在我在一间互联网公司上班,没有一个同事对我的纹身指指点点。时代在悄然变化,职场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死板。
一年之后,我还想添一个纹身。说实话第一次纹身时冲动因素驱动更多,这次要好好想想纹什么。
我回顾纹身的这一年时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因为纹身被人嫌弃过,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因为工作搬了了几次家,身边的朋友来了又走。一些人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也仅仅是路过而已。
唯一无时无刻陪伴我的是肩上的纹身。这个纹身记录了23岁的我最向往的状态。我把23岁的心情和渴望变成这个纹身,镌刻在身上。无论年岁流逝,物逝人非,我的左肩始终生长着23的自己。
我记得有一本书,是“垮掉的一代”代表作《在路上》,里面的一句话让我很感同身受: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
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我想纹一句英文,激励自己以后不要忘记最初的梦想,激励自己永远记住那些在我生命里闪闪发光的人。我选了这一句话:
I am always on the road.
去找Kelvin之前,我特意又发微信问Maggie:“你就从来没后悔过?”
Maggie说:“ 纹身是我的信仰,它提醒我那些逝去的人和故事并没有彻底消失在我生命里。这个过程很奇妙,我找到了自己,也付出过代价。但人生不就是自己对自己负责吗?所以,从不后悔。”
最后
纹身在中国一直都备受争议。特别在父母那一辈看来,纹身就是不好的东西。
在泰国,纹身就像我们穿衣服,戴项链一样平常。30年前,哪个姑娘敢在大夏天里穿热裤上街?现在还不是满大街都是。曾经征兵不允许身上有纹身,现在当兵的也不再限制。国家都接受了纹身行业,为什么那么多人还使劲地抵制纹身呢?
那些说纹身不好的人,是在拿着过去的眼光来看现在的事物。
不排除有些人纹身是出于冲动和标榜自己,但也有不少人把纹身当做通往成熟的钥匙,通过铭记那些错误或者美好的时刻来反省自己,之后更加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只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不是别人眼中的野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