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贩

毒贩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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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狙击手。

他是我爸。

我在军区大院长大。那还是很小很小的小时候。爸爸没回过几次家,但这没关系。在我的印象中,墨绿色的军装和他是一回事儿。有时院儿里的那些人不训练,我就和他们一起疯,常常玩儿到很晚,回到宿舍楼里灰头土脸的。妈妈看到我也不说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然后抹抹我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提着热水瓶给我洗澡。

等到上小学的时候,部队给爸爸配了车,还有一个剃着平头很精神的叔叔开车接我上下学。记得那时放学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拥挤的人群与车流中寻找一抹靓丽的迷彩绿,在同学们艳羡的目光里爬上高大的越野车,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幸福的骄傲与满足。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他是一个夺走了许多生命、荣立了好几个一等战功的特等狙击手;更不知道说不定哪天,妈妈就会收到一笔多得吓人的烈士家属抚恤金。也许她会拿出一点钱,给我买几个made in China的廉价玩具或者作业本。

还好,她一直没拿到那笔钱。

终于有一天,爸爸回来了。他回到家里的那天,我和妈妈都很高兴。那天的晚餐很丰盛,可是爸爸只是一个人闷闷地喝酒,几乎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被调回机关工作,也许永远也没有机会碰到心爱的狙击步枪了。在作战部队,这意味着从一线到二线,意味着被遗忘。一个渐渐被遗忘的角落,昭示着即将走到尽头的军旅生涯。

子夜,与父亲漫步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无数簇绚丽的焰火升上渺远天际,准备盛大的节日。午夜无风,裹紧了衣服的我在寒冷刺骨的山顶上仍不由自主地打冷战。父亲脱下军大衣披在我身上。那军装上有一种特别的钢铁的气味,有火药燃烧留下的气味,还有最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我望着父亲,父亲也定定地看着我。又一簇焰火升上夜空,我看到他眼角有一点泪光。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晚凄厉的警报声。即将转业的父亲突然被派去执行任务。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再没见过他。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

充满绝望与不甘的眼,夹杂着混沌的愤怒与疯狂。

缅甸,热带雨林,阳光被枝条细细地切碎,斑驳地洒落一片。盛夏的雨林,闷热潮湿,酝酿着腐败树叶的味道。一个涂满绿色伪装的狭长枪管缓缓移动着,做着堪比机械精准的往复运动。他静静地卧在灌木丛中,静静地等待。

一壶水,一瓶蛇药,一柄匕首,一个野战背包,一把大口径自卫手枪,以及一部反器材狙击步枪——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置身危机四伏的广袤丛林,最有效的生存技能,就是超乎寻常的反应速度与经验。

他把眼睛牢牢粘在狙击镜上,注视着丛林中翻滚涌动的雾霭。入夜,不敢睡去。感受枪柄沉稳的金属质感,聆听着属于一支枪的心跳,把灵魂托付给它,那便是整个世界。

等待,第四天。

下一秒,心间猛然的季动,鹰凖锐利的双眼寒光闪过。目标来了!

这是一伙在中缅边境流窜作案的毒犯。等待结束了。

深厚的夜色下,一行十人,渐渐出现在他的射界中。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继而,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尖啸着撕裂静寂的夜。夜视镜后,是一双褪去所有感情的眼。

毒犯举起枪,仓皇地扫射——那毫无准确性可言。他有条不紊地扣动板机,敲击着生命的节奏,宛若一场盛大的死亡交响曲。九声枪响,重归沉寂。

狙击镜缓缓移动着,猛然定格在一张面孔上。最后一个毒犯。狙击镜异常精良,以至于他能穿越夜色,看清毒犯的脸。那张脸年轻且稚嫩,眼中浸透沧桑与悲凉。

还有混沌的愤怒与疯狂。

紧握狙击枪的手一瞬间停滞了。扣动板机的刹那,剧烈地颤抖。

最后一颗狙击枪弹撕裂夜空。下一秒,那张年轻且稚嫩的脸闪进了丛林。

他抽出手枪。

子弹钉进头颅的声音很沉闷,一个不像来自人间的声音。


因失望与悲哀无法抑制地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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