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和尚

小云是个小和尚。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小和尚。小云从来不沾荤腥，不犯五戒，谨遵十善。有些呆头呆脑的，二十多岁的年纪还带着婴儿肥，走到哪儿都一副初中生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欺负。

初识的时候，我性子恶劣，喜欢抬杠，专挑别人言语之间的破绽，好打语言官司，方圆十里，吵架斗嘴未曾尝过一输。那时候的小云，初入凡尘，大抵是从未与人有过争执，每每遇上我总是败下阵来，气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小仓鼠。全靠吟诵大悲咒、心经等经文忍住想灭了我的决心。

我常常逗他，和尚也上学呀。他总是眼睛瞪的溜圆，好像我的问题是多么愚蠢的一样。唔，这不能怪我，我还是头一遭遇见喜欢学物理的和尚。往昔，我总是仗着自己虚长他一岁，拼了命的调戏他，要他叫我姐姐。小云脸涨的红彤彤的，比秋后的苹果都红上几分，还要故意板着脸对我说，世间一切现存关系不过是一场虚，要我跳出五行回头是岸。看，这小和尚想渡我。

实话实说，佛，我是不大信的。我总觉得若是真的有佛，真的有神明，为什么在人面对苦难的时候，未曾出手想帮，为什么要让无辜善良的人遭受生离死别，含冤委屈。为何越是良善之人，越坎坷不堪，越是兴风作浪之人，却越活得恣意妄为。上苍善嫉，红颜薄命。我的这番质疑，小和尚总是轻轻叹着气，用看着一个猜不透谜底的迷途的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合十双手，说上一句我佛慈悲，并不去辩解什么。

小和尚总是告诉我，因果轮回。世间一切莫大过于因果二字。世人浅薄，总是将因果解读为命运。今日之因，便是他日之果。今日之果，则是前日之因。因果既是一种定数，也是一种选择。

小和尚最喜欢看的就是佛法。讲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时间久了，他摸清了我的命门，再也不跟我据理力争，改成唐僧念咒。这我实在是怕，只能告饶。小云便笑眯了双眼，包子脸笑成一朵花，对我说，看，施主还是很有慧根的。我只能感慨，也不知道他的师傅是从哪里挖掘了这么一个佛门子弟出来，简直就是专程来克我的。

唔，忘了说，小和尚是胎里素。打娘胎里就吃素，佛家讲这样的人分外聪慧，很有悟性。悟性我是没看出来，自虐倾向我倒反而在他身上看的很是明显。小和尚有三不原则。不入烟火繁盛之地，不受功利富贾者之食，不着绫罗锦缎之衫。我常笑他过于清高。在这个年代，和尚都是高薪职业。某些寺庙一年的香火钱，是普通百姓几代人都未曾见过的大数额。大庙里的和尚，人手一个iPhone最新版，iPad玩的比我都娴熟。只有这个小和尚，还谨守律令。每每此时，小和尚总是无所谓的一笑，哪里都是修行嘛。看见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自由心证。

我算是怕了他的佛理。更怕他的物理。小和尚总说物理物理，万物之理。与佛理是一个事情的两个方面。科学依据和精神食粮并行不悖。他绝对是和尚里物理学的最好的，物理学界里佛法学的最好的。我对他的理论瞠目结舌，好像哪里都对，但是又感觉哪里都不太对。

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他。我其实是信因果轮回的。若是一点都不信，那日子岂不是太难熬了。总要给自己一个念想，才能让自己往昔犯下的错误有一个回头弥补的机会。有些事情，就是在一念之间。当年年轻气盛，未曾察觉，才在酿成大祸以后，无法回头。小和尚不知，又或者他是知的却从未点破，我自觉无颜入佛门，宁可在凡尘间打滚轮回，以求还满因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有些事情，纵然我无数次推倒重来，无数次推理演绎，还是难看清真相。无数次午夜梦回，依然一片迷茫。只能将万千愁绪和满腹的不解，化成四个字，会过去的。不去为难别人，但是不放过自己。

小和尚将他的手掌，放置在我的天灵盖上，说上一句，过去的因果成就了此时的你。我哽咽在喉，无法言语。此生不求被人理解，不求被人铭记，有这片刻的温暖已是足矣。幸当有友人如斯。不离不弃。

文行至此，已尽结尾。万语千言，只想说一句，小和尚，你今生莫要渡我，若有来世，我定跟你走，遁入空门，不谙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