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露滴清响
01.
北方。某监狱，铁丝网高高的竖在半空中，天阴沉沉地冷。
一个60多岁的男人正拿着扫帚清扫甬路。
一会儿，天空零星飘起了雪花，他并不急，依然扫得很慢，甚至盼望着骤雪狂飞，把他，连同这所监狱，统统淹没。
“周大福！有人找你！”狱警喊他。
有谁找我呀？周大福心想，在监狱里呆了十几年了，也就儿子来看过他两次，然后再也没有谁来看过他。
是啊，谁来会看他呢？一个两出三进的惯犯。
记得还是去年快过年时，儿子大老远来看他了，最后临走时，掏出几张照片：“看看吧，这是你孙女！两岁了。”
孙女！周大福也有孙女了！可他连父亲的责任都没尽过，孙女，对他太遥远了。
照片上小家伙手里拿着糖葫芦，正甜甜地看着她笑。
日子本该像这串糖葫芦一样，串起一连串的甜蜜，可是，他却让这个家串上了一连串的鄙视、繁重、忧愁……
周大福想伸手摸摸照片上孙女的脸蛋，刚想伸手，又缩了回来，他看看儿子，儿子5岁他便因为偷盗关进了监狱，10年后被放出来，因恶习不改，又被关进去，反反复复，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进监狱了，被判20年。
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啊。在他坐牢这几年，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儿子也娶妻生子了，三个孩子这些人生重要的场合，他一次都没出席过，这不仅仅是子女们的遗憾，更是他自己的人生遗憾。
在这个家里，他算什么？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村里人的白眼？唾弃？亲戚的疏离？
人总是在经历过以后才去悔恨，周大福也开始悔恨了，他67岁的时候，才学会了悔恨。
他看着自己没有给过任何父爱的儿子，心里划过一丝愧疚。30多岁的儿子长得又壮又结实，如今都当上爸爸了，自己还在坐牢。
他想张嘴对儿子说别学他，喉咙动了两下，又把嘴闭上了。
“你爷爷奶奶身体好吗？”周大福的父母都已经80多岁了，足足有十几年没见面了，老思儿切，儿伤老深。
“你妈……可好？”一个没有良心的人还会提及妻子？近四十多年来，周大福在监狱的每个日子，妻子都在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伺候公婆。
想到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妻子，周大福的心有些不是滋味。
02.
“周大福，快点过来！”狱警在催他。
他放下扫帚，来到接待室，是儿子来了。
“我爷爷过去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周大福听了竟好像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险些摔倒。
“啥病？”
“脑淤血。”
监狱批给他一天假，让他回去发送老人——必须由两个狱警看押着，即使送葬的时候。
雪终于下起来了，铺天盖地，警车上，周大福带着手铐，透过车玻璃往外看，什么也看不清，雪太大了。
警车的报警声在田里嘶喊着，鸣叫着，让人听了心惊胆战。
三个多小时候后，警车来到周大福的村子，依然是大雪纷飞。
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家里暖和着，没有几个人出来看为什么来了警车。
警车在周大福家门口停下，周大福下来，这个曾经进了无数次的门口，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踏入了，没想到，今天的踏入，是为了送别。
门口和院子里摆的花圈在白雪的映衬下颜色更加突兀和抢眼，那些红红绿绿怪笑着瞅向周大福，周大福脚一软，跪倒在地。
喇叭声、敲鼓声终于冲破大雪的刷刷声，从院子里响到院门外。
“爸——！”周大福一声喊，眼泪鼻涕算跟着下来。媳妇跪在灵棚，并不看他，这么多年，她当他死了。
前前后后在监狱30多年，还不如死了。
狱警押着周大福，来屋子里看周大福的老母亲。此时的周母，早已经是头发花白，哭干了双眼，见儿子些个样子进来，不由又气又恨，只一句话：“滚！周家不缺你这样地逆子！”便背过气去。
待老太太醒来，和众人商量着，就不用周大福参加送葬了。哪有送葬的时候，被警察用枪在后面顶着的，丢人！
周大福走了。警车开出村子，雪骤停，一阵喇叭声响起，周大福的家人为周大福的父亲送葬。
03.
父亲没走前，周大福还觉得自己也没有多老，甚至想着出去了再去捞一笔大的，留着以后度余生。父亲这一走，才发现，自己的余生也没多少时日了。
仿佛就在昨天，父亲带着他去河里拉网炸鱼，每次都满载而归，经常把吃不完的鱼分给左邻右舍。 大些了，它就自己带着小伙伴去河里炸鱼。他把买来的鞭炮拆开，把里面的火药拿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做成了一个小药包，而他炸鱼也从来一次也没失过手。
人心贪啊，嫌炸的鱼少，后来开始到鱼塘偷鱼，偷着偷着发现，偷，来得真快，再后来想偷什么就去偷什么，终于，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进来了，一进就是8年。
8年后出去，不仅没改，胆子还更大了，勾结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人，开始偷电缆，偷木料……终于又进去了。出来后，接着偷，三进宫后，判他15年。
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监狱里度过，这也是个传奇，也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又一年冬天，监狱里的大卡车拉着他们去东北的山区伐木、开山，在一次爆破作业中，他自告奋勇去炸山，没来得及跑开的周大福被炸飞了，断一条腿。自己也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人们找了好一阵子，才把他从雪堆里扒出来。
没有了一条腿，自然什么都干不成，更不用说去偷东西了。
正好，他还有半年刑满，监狱说他这次爆破作业表现良好，记三等功一次，允许提前半年释放。
丢了一条腿，换来了提前释放，也换来了余生的安宁，这条腿是不是早就应该失去呢？
释放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小雪，周大福的儿子来接他回家。
一路上雪越下越大。
周大福透过车窗往外望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想想就要见到家人了，就要见到没见过面儿的小孙女了，周大福心想：如果雪能盖住过去的一切，给他一个洁白的过往，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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