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和老狗是不一样的：读《耻》

库切这本书的名字虽然译为《耻》，但他用的词并不是shame，而是disgrace。与shame一样，disgrace也是耻辱、蒙羞、不光彩的意思。但如果把这个单词拆开来看，就是dis-grace，可以理解为去优雅，包含着一个从有到无的丧失过程。古典诗歌、拜伦、大学、白人、爱情、自由、尊严，这些都是构成优雅的元素。而这优雅所包裹和装饰的，就是权力、阶级和性欲，诸如此类。书中的主人公卢里离开城市，离开大学，离开原本优雅的一切来到女儿的农场，这首先就是一个物质上去优雅的过程。而随着自己被烧伤，女儿被强奸，而他无论在家庭还是社会，都沦为一个毫无话语权的“局外人”，这就完成了精神上的去优雅。

没有了优雅的修饰，一切都变得赤裸裸。如果说爱情是对情欲的修饰，那么在南非的农场上，连”情欲“都成了一个修饰词，当卢里把粗壮的贝芙压下身下，当那三个黑人把白人露西压下身下，当佩特鲁斯把他的老婆压下身下，其中有多少是性欲，又有多少是仇恨，或者只是简单的繁殖本能。卢里觉得他的灵魂似乎走了，留下一个头脑清醒情欲枯涸的他。灵魂是对肉体的修饰。很难说卢里究竟是“死”了，还是真正地”活“了。“从贝芙那里，他已经学会了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要杀的牲畜上，而且用自己不再感到难以启齿的那个字眼——爱——来正确描述所干的事情。” 这就是卢里从生活中学到的教训。“爱”，恐怕才是最终极的修饰词吧。

在书中，垂垂老矣的卢里似乎并不介意随时为自己的尊严而死，可正值青年的露西却固执地要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从一无所有开始，像狗一样活下去。为什么？卢里说：“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很难接受什么教训，只能一次接一次地受惩罚。”所以他坚决不认错，坚决不改头换面做好人。而对于年轻的露西来说，惩罚来的太早，她还太年轻。就像邻居的那条公狗，因为在发情伊始就受到了责罚，所以它很快就会形成条件反射，会改变自己的习性甚至本能，即便没有被阉割也会主动地躲开母狗。人性的驯化也是如此，开始的越早，效果就越好。所以露西很快顺从地适应了生活，而老卢里则选择自我溶解。

小狗和老狗是不一样的。在历史的洪流中，年轻人比老人更容易洗心革面，更容易扭曲灵魂，更容易自我阉割。这才是真正的悲剧所在。

《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