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怪孩子的告白书——评《 鱼河岸小店》

日本文学的艰难阅读体验本就是它们的标志之一，就算是在圈中较被推崇的村上春树和太宰治，也总会让人拿起又放下，再接着拿起。日语翻译中难以隐藏的句式结构，如日语典型的句式都是动词在后，这种来自语言的特点是难于改变的，加之语句通常短小纤细，无法押韵，而其所具有的“余情”写法又常常让人第一遍读来难以捉摸清楚，可也正因为如此成就了日本文学的独特魅力，带有浓郁东方情调却在细微处包括服饰、吃食、风俗、节日等等之上与中国有所区分，这样同源又伴着隔离情绪的阅读感总让人觉得奇妙。

如果较真来看，日本文学其实以小见长，以小我深究人物内心的动荡，既悲且寂，又不失唯美，以本书《鱼河岸小店》为例，屡屡在感情中受渣男所骗的肉子，为追随一位不告而别的文人去往了他的故乡，却最终留在了名为鱼河岸的小店里当了服务生，在渐渐长大的女儿喜久子看来，肉子蠢笨又丑陋，活该被男人欺骗，而在她自己接触到同学和陌生人中又不断体验着成熟的感觉。

故事以喜久子的视角进行讲述，无论是肉子、顾客、还是同学，他们对喜久子来说都是另一群人，女生孤独且敏感，常爱对着死物自说自话，这一切都来自于内心的不确定性，因为在四岁的时候就明白了肉子并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所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老实的好孩子会把亲生女儿都抛弃掉吗”，对自我存在合理性的怀疑以及对肉子总被人欺骗的愤怒。喜久子的过于早熟，也让她强迫自己控制着孩子的情绪——要做个大人了，不该惹事，不该胡闹，要说到做到。

作者西加奈子很好地用文字把握了读者的情绪，在喜久子的描述里，把年轻时候的肉子比作为赖皮狗，对肉子爱上过的人适当表示轻蔑，形容里不乏出现蠢、肥、笨之类的词语，极容易将读者带入她的世界里，生出“肉子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孩子才会如此瞧不起”的感觉，这种母女间的不安定情绪就仿佛在说她们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喜久子极度渴望着长大，似乎就是要逃离这个让她丢人的家庭。

另一方面，其实喜久子的冷眼旁观不仅是对内的，在学校与同学相处依旧如此，女生间的争斗她不拒绝也不反对，只是略显固执地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又不免让人心疼她的懂事，她的顺从被女生们当做是“可爱”的表现所以极愿意拉拢她，但于喜久子的内心而言，她所有的情绪都只是在被强迫着压下来。

当她相遇同样行为奇怪的二宫之后，终于没有遏制住自己孩子气的天性，断断续续地说起好友的坏话，自己的不满，同学的无趣，从这一刻起，两个奇怪的小孩好像达成了共识，变得不那么与世界格格不入。

原以为在西加奈子的讲述下，我会见证喜久子的长大，并努力成为不像肉子那样的人，可人物心理的复杂渊源却在最后得以反转，生下喜久子后逃走的亲生母亲，苦苦隐瞒秘密的肉子，以及喜久子最后的表白：

“我才不想变成肉子你这种人呢
替别人养孩子，老是被渣男哄骗、到最后还要为丢下孩子落跑的人说好话，
自己却一贫如洗，只能买些便宜又老土的衣服
又胖又丑
说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脑袋也不灵光
我绝对绝对不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不过
我最喜欢肉子了。”

所有的愤怒和不快乐，都是因为加倍的心疼，我恨这样的你，因为我爱你。

在某一时刻，我以为喜久子会变成《人间失格》里的怪小孩，讨厌这个家庭，讨厌这些束缚，讨厌这些不愉快的事，我以为她那些带有阴暗色彩的“自言自语”总会一天会将她推往深渊。但幸运的是，她遇见了肉子，一个又丑又胖又贪吃又傻的穷光蛋，经历了生活中所有的大不易，依然成为众人的开心果。

在这座陌生的港口，肉子和喜久子重新认识了彼此，早熟的少女放肆哭泣，肉子依旧是憨憨的劝慰，我喜欢西加奈子这样温情的结尾——也许照顾你长大的大人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完美，可她正无条件地爱你，期待着你成为更好的人，你还有什么理由责怪这个世界的冰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