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那些我曾住过的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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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南漂客开始,直到今天,每一代年轻人都在各种出租屋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即使我们早已告别出租屋,但那些挥之不去的岁月从来也没有被忘怀。那时,每当包租公包租婆们拉着脸敲门时,我们才想起忘记了交房租;每当隔壁房间的小两口吵架时,我们也往往要跟着失眠,因为我们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块木板;当习以为常的停电来临时,我们总是淡定地摸出一根蜡烛,刺啦一声,昏黄的烛光将狭小的房屋照得鬼影重重。出租屋是我们立足异乡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我们告别苦涩青春的终点。

一  建筑公司

“他妈的热死了!” 室友阿超在他那顶肮脏的蚊帐里翻了个身,把脚下那台破的不能再破的小风扇又往上挪了挪,他死鱼样的眼睛忽然紧盯着蚊帐上一个洞,似乎随时会有猛兽从那里钻进来。我躺在阿超的对面,赤膊,没有风扇,没有蚊帐,只剩一具躯体在不停蒸发着水汽。天气热出了新记录,每半个小时就要跑进水房擦一下,但身体很快又会恢复到黏乎乎的状态。

我经常回忆起二十世纪末的那个夏天,并错愕自己的忍耐力,没有空调也可以理解,但风扇总可以买一个吧。后来才想明白,是毕业后第一家公司把我宠坏了,当时宿舍配了空调,两年下来,倒忘了备一台风扇。

一个月后,工资发了下来,我开始物色出租屋,最后确认了离公司不算远的一套三居室的主卧,月租五百大洋。房东是二房东,干廋的江西人,带着儿子来深圳承揽农民房建设。他们父子二人挤在门口左手边一个最小的单间里,上下铺位,一个半旧的桌子上摆着一台286电脑,墙上挂着建筑队的营业执照。江西大哥指着286电脑对我说,这个玩意儿花了他万把块钱,画图用的。我很想告诉他这玩意儿已经不值钱了,现在去赛格电脑城随便组装一个奔腾系列也就几千大洋。但是嘴皮动了动,还是咽回去了。

承租另一间卧室的是一对恋人,男孩瘦高白净,女孩也长的不错。忽然一天晚上就吵了起来,搞得我几乎失眠,第二天那个女孩拎着行李走了。再后来,又有别的女孩住了进来。

出租屋所在的楼临街,一到晚上都是各种摆摊卖货的,不外是杂货和水果,抄着各种口音的小贩把夜晚弄得无比嘈杂。忽然一天来了城管大队,霎时间下面鬼哭狼嚎,各路小贩丢盔弃甲,除其中一条大汉推着卖水果的木板车,风驰电掣般突围而去外,其余人等全部“被俘”。后来我听其中的小贩介绍,这种行动结束后,就会有人以半价将各种货品再卖回给其他商贩,其中门道,不言而喻。

这间挂牌建筑公司的出租屋,不到一年时间就和我告别了,临走之时,听到江西包工头正在电话中兴奋地与雇主讨论建房项目,他终于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好梦,老乡。

二  公司宿舍

新公司提供宿舍,而且是在市中心,这是我跳槽过来的一个重要因素。

宿舍里还有两个室友,一个搞销售的阿明,一个跑市场的阿泰。阿泰经常不回宿舍,即使回来也是半夜三更的时候,鬼知道他在忙什么。阿明和我一样是新进公司的,湖北人,他总是咧着自己的大嘴,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时间久了,我俩便熟络起来,互知根底了。据阿明讲,他的老婆是搞文学的,经常和武汉有名的作家往来。我不是很相信,阿明一副痞子样,怎么会配上这么优秀的老婆呢,但是听他吹多了,我也就信了,作家也是人,而且是女人,女人总是败在痞子手里的。

阿明喜欢喝酒,所以我俩经常喝酒。啤酒加花生,还有鱼罐头。鱼罐头是阿泰拿来的,他总是先研究我俩的菜是否值得他入局,然后就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一样食物来同享。“男人,就是要征服女人”, 阿明的舌头明显大了几圈,“我这辈子,不在战场上,就在,就在女人肚皮上,嗝!” 阿泰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阿明,脸红彤彤的,发表着他对女人的看法。

第二天上班,头还是晕沉沉的,小街上行人稀少,忽然对面来人冲着我一扬手,想起最近传闻有人下迷魂药,没准儿我遇上了?于是低头一阵猛跑,到了公司后还喘吁吁的,静等迷魂药发作。良久无感,只传来经理的责问:“发什么呆,程序调好没有“?原来是误会,或者对方是个新手?无从考证了。

迷魂药的事情,并不是我神经脆弱。上家公司的同事小刘,一个木讷的黑廋汉子,曾经不胜悲愤地和我私下聊天,说他老婆被人下药了,对方是两个人,说要借钱做善事。然后他老婆就把银行的两万块钱取了出来,拱手送给来人,直到第二天才醒悟是被骗。上世纪末的两万块钱可是不算少了,我比较怀疑是小刘的老婆编的谎言,但是不敢这么说,其实我看小刘也在怀疑,但是他宁可相信老婆真的被骗了,否则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离公司宿舍不远,有不少发廊,阿明好几次约我去玩未果。他略带嘲讽地看着我,“你这种没结过婚的,根本不知道其中滋味,算了,不去拉倒”。没过多久,我再次搬出了公司宿舍,住到了莲塘附近,阿明也跳槽去了其他公司,他的名言我还一直记得,不在战场上,就在肚皮上。

三  莲塘握手楼

莲塘的农民房是标准的握手楼。握手是不可能,但是如果我愿意,是可以把我的晾衣杆伸到对面的窗户里去的。

为了保证隐私性,我特意扯上了厚厚的窗帘。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我经常迟到,因为早上没有光线进来,黑甜的梦境无人打扰,就连手机的振铃也无法让我苏醒。一周后,我去选了一个机械闹钟,带着两个钢锤,一响起来神鬼皆惊,后来老爹老妈过来呆了几天,每天都被这个闹钟吓得要出心脏病。

唯一对我的巨型闹钟免疫的,是一个朋友的老乡。朋友说老乡来找工作,只住几晚,结果第一晚我就失眠了,这个东北老乡的呼噜声堪称无敌,我先是塞了两个棉花球无效,后来把复读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后睡着。早晨,闹钟响起,我腾地坐起,回顾那老乡,仍畅游在那无边梦境。

住到莲塘的好处是靠近植物园,闲时可以去放松下心情。但是坏处也有,有时空气中会弥漫着一股臭味,我问了同事,他们告诉我是对面山后的香港养猪场的味道。几年后再去莲塘,这股味道就消失了,应该是养猪场迁走了吧。

四  莲花山脚下

梅林的出租屋,可以算得上正规小区房了。我选中一个公务员给父母买的养老房,一室一厅,每月一千大洋。

入住没多久,忽然想自己搞一顿烧烤,于是去买了烤架,木炭以及食材。当木炭终于点燃时,整个屋子里已经是烟雾大作,如果当时有安装消防装置,百分百会报警和喷水。一小时后,我放弃了烧烤,跑出去喝闷酒了。

后来未婚妻搬来住了,我们一起养了一只兔子。兔子长大后,可以轻松跳到屋里任何一个家具上面,就算把它扣进筐里也不行,它很容易就把筐顶开,继续糟蹋我们的屋子。后来有个朋友对养兔子感兴趣,我们第二天就欢天喜地地送了过去。两天后,我们打电话过去,希望了解兔子和朋友相处得如何,但是对方固话无法接通,这事儿就撂下了。不想周六一大早,朋友哭丧着脸出现在我们门外,痛诉这个兔子的恶行,包括把他们的电话线咬断(难怪电话不通)。没办法,我们只能把这个麻烦的兔子再次养了起来,请兔容易送兔难啊。

一年到期,我们要租新的房子了,问题是兔子怎么办?我们想了个办法,把它放到后山坡的一块草地上,让它自己生存吧。兔子懵懵懂懂地出了笼子,停了几秒后,很快就跑远了,我们一直等它回头看看,但是兔子似乎早已了断恩情,义无反顾地走了。

五  南头城不是城

第一次看到南头城的城门,有点奇怪的感觉,深圳市内还会留着这么个地方? 窄憋的石头路面两旁,是两排低矮的商铺,往里走到头,左转回来,会看到一个县衙旧址和大烟馆遗址。县衙牌匾上有书《广州府新安县衙》几个字,除此而外,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气象了。

这次的出租屋超级大,三间屋子,除了光线不好,其他都还不错。主卧安装了一个方形的独立空调,开动起来犹如小型马达,但是为了凉快,也就顾不得噪音了。其中最小的房间我做了书房,结果新养的小狗和我怄气,总在这个房间排便,平时必须将门紧闭。

住了几个月,屋中忽然来了不速之客,一只老鼠不知道从哪里窜入。老婆躲到窗台去避难了,只剩下我抡起拖布大战老鼠。在接近二十分钟的追逐战后,就在我要放弃时,老鼠忽然一头栽倒不动了。为防有诈,我给了它一棍子,终于确定这个家伙是完蛋了,应该是力尽而亡。老婆从门缝里看到我时,我正坐着一动不动,盯着那只死老鼠发呆。

春节后,幸苦赚钱按揭的房子终于可以住了,我们把一些没用的东西全扔了,包括N多的蛇皮袋,稀烂的电风扇,布满油垢的电饭煲,被汗水浸到发黑的竹席,还有两个大学毕业就随身带着的大号皮箱。走出城门时,我回望那条熟悉的小巷,那里人来人往,新的租客正在提着风扇,扛着蛇皮袋住进来,他们脚步生风,神采飞扬。无人注意到我的离去,似乎我从来也没到过这里。

再见,出租屋。再见,我流逝如水的岁月!

【尾声】迷宫般架在头顶的电线,纵贯楼层上下的网线,悬挂在窗外的各色内裤袜子随风摇曳,小巷发廊那刺眼的招牌,即使在深夜也不肯让异乡人的灵魂安歇。每一间出租屋里,都是一段人生,一段故事。如果我们把它们串起来,就会发现,其实这段时光是如此重要,它见证了我们最好的年华和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正因如此,才会有这些零落的回忆片段,可聊怀念,不亡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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