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口红

他很早就注意到她了，一个有点特别的姑娘。

周末，他会经常来这个专柜逛一逛，某品牌的口红专柜。在众多女人的化妆品中，他尤其偏爱口红，认为这最能展露一个女人的魅力。他从小就对口红有着偏执的痴迷。小的时候，妈妈就带着他去专柜挑选口红，她有丰满的双唇，总会不厌其烦地在上面各种涂试，然后选出最满意的。过不了多久，她就腻烦了，又要到专柜去涂试一番。他常常看着妈妈涂好口红，看她红唇轻启，白齿微露，声音像珠子般滚落，看得痴迷。这种痴迷伴随着他长大而越来越深。关于女人，他似乎只能看到她们抹着各种口红的嘴唇，或妖娆，或魅惑，或甜美……可他说不上来喜欢哪一种，似乎都喜欢又似乎都不喜欢。这种混乱的迷恋常使他感到困扰。

而每当他站在柜台旁边的时候，他却总能表现出轻松帅气的样子。他就看着那些色彩缤纷的或浓或淡的半裸的样品，看久了，竟觉得像看见了无数张充满欲望的女人的嘴。这个时候，营业员就会过来问:“先生，请问您需要点什么，看您这么年轻帅气，女朋友肯定漂亮，这是我们的新款，色彩更加饱满鲜嫩，买来送给女朋友，肯定喜欢。” 他摆摆手，撇嘴一笑:“粗浅。” “那这款呢？” “阴郁。” 营业员尴尬地笑笑:“那请您下次再过来看看新款吧”。他略略点头，心里却狡猾地笑了。他现在是没有女朋友的，他倒想找一个，可是就像看着这一堆口红一样，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来了几次之后，这个营业员也熟悉他了，要么给他推荐最新的样式，要么就会意一笑不理他。

除了他这么一个有点怪的顾客，还有一个姑娘，就是他很早就注意到了，有点特别的姑娘。她似乎也很喜欢周末的时候来这逛一逛，而且似乎也是只看不买。

他注意到她的时候，营业员正执意要让她试某一款产品:“这个真的很适合你，试一试吧”，而姑娘一直摆手，像受到惊吓般:“不，不……” ，营业员硬生生地罢了手。就是这种奇怪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看起来瘦弱的姑娘，披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头发几乎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脸，加上头微低着，使人看不清她的五官，偶尔抬起头说话的时候，微露出洁白的脸庞，等再要仔细看，她的头又低了去。“这真是一个羞怯而土气的姑娘”他心里揶揄到。不过从那以后，再见到这个奇怪的姑娘，他却能一眼认出来，而营业员也似乎像习惯了他一样习惯了这位姑娘，只是看看却不想买的顾客。呵，这倒挺有趣，他心里想着，所以碰到她的时候反而有点惊喜，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最近一次见到她，她正靠着柜台很认真地看着一支口红，偶尔抬起头看看营业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营业员张张嘴也是欲言又止。他觉得这个场面很好笑，忍不住走近了看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支很普通的口红，淡淡的藕粉色。他正想嘲弄一句“土气”，忽然那姑娘抬起头，把脸转向了他，那乌黑头发下的脸展现了在他的面前，洁白的脸庞，黑亮的眼睛—这眼睛可真美，如钻石般光彩熠熠，又像湖水般温柔静谧，连微微露出的一丝忧郁都是那么的干净。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听她无声地诉说。姑娘脸红了，眼波一转，害羞地低下了头。他还在发着呆，营业员突然试探着说到:“要不让这位先生帮你参考一下吧，他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很有经验的。” 这话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却迫不及待地说了一连串好字，姑娘抬起头又看看他，嘴边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这时他才注意到她薄薄的嘴唇，上面竟有几道浅白的微微隆起的小伤疤！他不禁又呆住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漂亮的眼睛，却有着不完美的嘴唇—他一直认为的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她为什么会是一个奇怪的顾客，为什么会对一支口红这么犹豫不决，想到这，他的心感觉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地咧了咧嘴。姑娘看着他奇怪的样子，放下东西说道:“算了，我下次再来吧”，说完匆匆要离开。营业员轻叹一口气:“又走了。” 他反应过来了，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子里却全是她钻石般的，连忧郁都那么干净的眼睛……他抓起口红对营业员说:“这个我要了！”

他一路狂奔出去，直到追到那个背影。他拍拍她的肩膀，喘着气说道:“喂，你可走得真快。给你这个，我送给你的。” 姑娘回过头错愕不已，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他把口红塞到她手里，很认真地说道:“你不知道你有多漂亮，你的眼睛有多美，像一束光照到我心里，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一个人的眼睛，也第一次觉得眼睛的力量会这么强大。不用怕，这淡淡的颜色是最适合你的。” 姑娘的表情发生复杂的变化，美丽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马上要凝结成泪掉下来，“谢谢你这么夸奖我，我知道你，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一个很特别的男生。” “哈哈”他失声一笑，眼里也蒙上了一层薄雾，“我们都是有点特别的人，来，握个手作道别”。两个人握了握手，再对望一下彼此的眼睛，像是明白了各自的心思，然后转身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去柜台，他特意去感谢那个营业员，说:“谢谢你，我已经找到了喜欢的口红，并学会了去看人的眼睛，以后不会再经常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去柜台，她也是特意去感谢那个营业员，她说:“谢谢你，我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口红，我会一直用它，以后不会再经常来了。”

谨以此文怀念我们日渐失去光彩的，不再清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