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发树机能之乱

钱穆说:晋朝可谓中国历史上最坏的朝代。


秃发树机能之乱_第1张图片

姑且不论晋朝诸般坏处,先来认识一个人:秃发树机能。这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泰始六年,也就是司马炎篡魏称帝的第六年,雍凉地区的东胡后裔鲜卑人秃发树机能起兵反晋。雍凉是哪里呢?三国时魏蜀边界一带,也即是诸葛亮送司马懿红女服的地方。


树机能为晋首起边疆异族叛乱,对于边虏,上下朝臣多怀轻视之意,大都认为异族心怀阴诡,又喜内讧,而鲜有大谋。晋武又不能任能臣强将往征。加之刘猛之乱为晋臣刘钦轻易扑灭,于是君臣更以为边虏不足忧。而这件不足忧的边虏祸乱,却有如一只蝴蝶的翅膀,彼年之后,它所激起的波浪足滔西晋天下


邓艾破蜀时,树机能一部乞降,并得以在雍凉地区安居繁衍。那么,这里有一个问题:树机能为什么要谋反呢?华夏文化中有一个词语或许可以作为树机能反晋的主要原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种理解揣测的成分大于客观。昔日鉏麑刺杀赵盾不成,反而撞槐而死,太史公同样也只能揣测鉏麑彼时心境,甚或杜撰。华夏文明自有史记载,便令人深觉保守。自诩我中正之国,固守九州之属,于是便有了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而关于这些所谓异族的史料除南蛮外大都语焉不详。


树机能固然本有异心,然而若非有其它客观因素,以其区区数万兵马尚不足以悖逆晋旅。


泰始四年,陇西、河西始生大旱。河西地区曾是匈奴等异族最主要的游牧区之一,自汉武帝设河西四郡,并增修长城,置阳关和玉门关,河西地区渐趋于农耕。后来东汉光武帝刘秀允许边民内迁,是以大量游牧民族因各种方式被迁入,到西晋时关中和凉州一带的外族已占当地人口一半。


游牧民族逢旱年,或可以辗转别处。农耕地区若逢大旱之年,便不得不有流民。而地方官员的无作为或胡作为,又加剧了这种矛盾。


陇西在古陇山以西,面积庞大,亦是匈奴部族活动生息的主要地区。公元前121年游牧在河西地区的匈奴浑邪王和休屠王投降汉朝,被安置在陇西的族众有近万人。


河西四郡设置之后,基本隔断了匈奴与西羌的联系,因此汉庭得以与乌孙和天山以南诸农业国联盟,也即是“断匈奴右臂”。后来树机能联合西羌,也因为曹魏初灭蜀,司马氏鹰视皇室,无暇西顾。而及晋立,朝廷视东吴为巨患,对西北各异族,便大都采取柔和放任但使安居的政策。


秦州刺史胡烈,为一时之悍将,沙场之上或有作为,却非治境安邦之材。胡烈不能救民赈灾,反加征税赋,屯兵高平川,藉此震慑地方灾民,但民以食为天,此时民无食,而徒示兵威,岂非舍本逐末吗!及后来进占麦田地区,值天灾之年,鲜卑族已视此地为己苟存之禁脔,岂容外族横临染指,天灾人祸之中,树机能反晋,可谓顺势而一呼百应。陈骞曾向武帝谏称:烈、弘有勇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胡烈后来自负冒进,被围于万斛堆,也恰印证此语。


树机能既灭胡烈,晋室震动。此时总督雍凉军事的乃司马懿第四子扶风王司马亮,亮乃遣刘旂往拒树机能,刘旂闻胡烈兵败,遂不敢与树机能交锋。


似刘旂、苏愉等辈,尚不及胡烈,自然或惧避或身死。苏愉当时为凉州刺史,既败亡。武帝遣石鉴替司马亮督雍凉军事,石鉴杜预失和,遂织罪名将杜预押解回京,而石鉴用兵再三而无功,无异于兵败。及至树机能联合北地郡诸胡,陷金城郡,围杀了凉州刺史牵弘,势力可谓到达了顶峰。


牵弘曾随邓艾灭蜀,亦曾于扬州刺史任內击退吴大将丁奉,一时颇受些嘉奖。然而他的死法略同于胡烈,皆被围败亡。


树机能反晋至此,已经严重影响了晋庭的政治军事部署。东吴的孙皓得以苟安于石头城,亦幸赖树机能之功呢!


从胡烈牵弘之死,可以看出胡人非全恃勇力,而树机能本人的军事能力也不可小觑。曹魏之时军事人才辈出,而到此时,接手魏祚的晋庭看起来却无将可用,坐视顽瘤。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泰始四年,王太后崩,王元姬,祖父王朗,父亲王肃,文帝司马昭之妻,武帝司马炎生母。以至孝著称的太保王祥也于今年辞世。青州、徐州、兗州、豫州四州有洪水之灾,洪水注伊河、洛河,致二河满溢。晋庭开仓赈灾。东吴闻晋内患,遂频用兵犯晋境。值得一提的是洪灾起于九月,而两个月前,泰山有山石崩落,太史称有流星如雨西坠。桓灵之时,陈太丘往诣友人,太史谓:真人东行!贤人既上应星象,那么,流星西坠,当主西方有位显而不徳者,所以天数以星象应兆。此年东吴之所以多处起兵或更因为后者。


泰始五年,晋庭从雍、凉、梁三州割地合置为秦州。青、徐、兗三州仍有洪水之灾。晋庭继续开仓赈灾。此时的晋庭粮储并不多,地方官员再于此中巧取克扣,灾情实不乐观。此年,羊祜(hu)初至晋吴边境荆州辖区内,军府所储仅有百日之粮。


由此可知杜预称:胡马方肥,势又甚盛,不可轻敌。且官军远行乏粮,更难久持,宜并力运足刍米,待至来春大进,方可平虏。石鉴令兵微将寡粮草不足的杜预进击树机能,杜预有此语,并不全是避祸托词,也是客观中肯的。若从了杜预此议,或越年即可平虏,断不至延年盈祸。这便是有能臣而失其用,“无将可用”的局面岂不可笑。


地方官员称职与否当考其治民事的能力,武将的能力当体现于其是否能将兵破敌震慑一方,若逢祸乱,这两者往往是相辅相成的。羊祜和杜预,可将兵,可治境,仅凭一己之力便足萌晋廷。树机能之乱,晋廷用兵屡屡遭挫,当其时,杜预虽贵戚,但遇人掣肘。晋廷又以东吴为巨患,陆抗为当时良将,羊祜戍边势必不可往调。其时,有人举荐刘渊。刘渊既以随陆无武,绛灌无文抒其胸怀,又勤苦习武熟读汉典,更重要的是刘渊也善政治。因其乃匈奴裔,故晋武弃之不用,不用亦不杀,欲效魏武之抑宣帝,但同样都是失败的。昔时,魏惠王不杀公孙鞅,而成商鞅之功,以刘渊并肩商鞅,或有不妥,但历史何其相似。


日后刘渊以其政治能力得脱虎威,自去阴其事。而此时晋室依然无将往平树机能。


泰始七年,晋武点将贾充,令他统御三军,往剿树机能。贾充久随司马氏,又恃立新法之功,晋武甚是倚重。及后来灭吴之战,又任贾充为大都督,足见其为晋武嬖臣,亦可见此时晋武欲平胡的决心。只是这决心或许仅仅是看起来挺美。贾充乃文官,一无沙场驰骋之勇,二无将兵布阵之谋,三无舍身为国之义,有此三无,贾充自然不愿出征。荀勖等朋党于是向贾充建议此时向皇帝上奏力请为太子立妃贾南风,彼此你呼我承,此事当成。


任恺怂恿晋武点将贾充,荀勖等为太子议婚,这其实是党争的连锁反应。晋武对待党争的态度是“朝廷宜一,大臣当和”。出于政治和统治的需要,宽容调解安抚党争是必要的,但有时候更应该多一些纠错惩非的行动,而不只是口头警告。这次党争间接将树机能之功最大化了。远在秦凉的树机能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首举义旗,竟成为若干年以后胡族入主中原的一着妙棋。


树机能于雍凉呼风唤雨,屡破晋兵,可谓志得意满。此时总督雍凉军事的是汝阴王司马骏,也是无能之辈,徒领征西大将军之名。


泰始十年,东吴名将陆抗去世。第二年晋庭改元,大赦天下,是为咸宁元年。


咸宁三年,平虏护军文鸯督凉、秦、雍三州之军讨伐树机能,树机能大败,诸胡约二十万众降晋。虏护军文鸯因在殿前倨功桀骜,晋武又忆及文钦与毌丘俭往攻伯父旧事,心生厌恶,遂乘酒兴免了文鸯官职。树机能为文鸯所败元气大伤,然而晋庭不能乘胜务尽,树机能虽败,然诸胡人口众多,又得以时日休养生息,虽不复从前,但兵众仍盛,为祸一方。第二年,新任凉州剌史的杨欣便遭败亡,凉州陷于树机能之手。同年,羊祜病死。死前荐杜预代己并悲谏晋武伐吴。羊祜在陆抗死后,便数度请伐东吴,但朝中贾充、山涛等反战派掣肘,而反战派之所以反战,原因之一仍与树机能有关,大约是西方胡乱未平,又南下征吴,力量不一,未免不智。


咸宁五年,也即是树机能叛乱的第十年,晋庭终于下定决心兵出东吴。同年,小将马隆请缨往伐树机能,并枭其首。马隆以三千兵破树机能数万众,固然因为兵械之强,但若无文鸯伤树机能肺腑,马隆建功绝无可能。


树机能于二七零年起事,止于二七九年,为祸十年。十年于一国何其短也,但于一人又何其长。晋庭初立而无雷霆之风,一无任人之明,二无从谏之识,处处伏祸,而栋梁凋亡。旭日初升,已显颓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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