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妹讓我寫篇談理性的文章,我說「寫不得,妳看了絕對不會高興的」。非不。好吧,既然我倆都過了「聊事實」[1]的階段,也不怕「談一點看法」吧,雖然是頂着暴露自己價值取捨的危險,以及很大程度上妮妹瞎亂引申的危險。
高能提示:理性可不溫順哦!
今天看到這麼篇訪談。說07年的時候,寫「三體」的劉慈欣和上海交大的江曉原辯論過這麼個話題。當時,大劉假設,如果世界末日,只剩下他、江曉原和現場一位美女主持,「我們仨攜帶着人類文明的一切,而我們必須喫了她才能生存下去,你喫嗎?」
江曉原說他肯定不會喫。
大劉強調,可是全部文明都集中在我們手上。「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不喫的話,這些文明就要隨着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舉動完全湮滅了。要知道宇宙是很冷酷的,如果我們都消失了,一片黑暗,這當中沒有人性不人性。只有現在選擇不人性,將來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機會重新萌發。」江曉原則認爲:「如果我們喫了她,就丟失了人性,一個丟失了人性的人類,就已經自絕於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還有什麼拯救的必要?」
大劉說「……你選擇的是人性,我選擇的是生存……」
而在我看來,大劉選擇的是「理性」。
「理性」,在我看來就是一種信念,對一切觀念存疑,只保留那些可以重現的部分。我覺得,理性源於人類對不確定的明天最深層、最原始的恐懼。只有那些「只要條件具備,就一定能夠重現」的規律才能壓制這份從人類誕生之初就帶着的恐懼。
給人以希望的就可以稱之爲信念,但卻不一定是理性哦!比如:老一輩告訴你,施善必有福報,因爲老天爺在看。可你心中難道就沒有過疑惑,多大的善可以算作「善」?施多久的善才能換回福報?……且不說還不確定「福報」是什麼,你甚至無法確認「什麼條件能夠「重現」福報」[2]。
說回前面的辯論。之所以說,大劉選擇的是「理性」,是因爲他不相信那種極端條件下的「道德」、這類無可名狀的弱約束。況且,即使在那種條件下泯滅了人性,只要人類生存下去,未必不能重新綻放人性的光芒(此處鄭重提醒妮妹:那是在「一個人承載着整個人類」的假設下,請不要引申爲「以我死換取你活」「救我還是你媽」諸此種種問題。那些討巧的回答並沒有解決一個哲學問題的本質困難。而拋開其特定約束,問題也就不再是原來那個問題了。總而言之,就是要勸妳不要瞎GG亂遷移)。還記得我在上一篇說的「不能自我否定之日,亦是心靈老去之時」?生存,迎接明天,是生命最初,也是最強烈的動機。對,這種「冷酷而又冷靜」的理性,卻是合理的。
訪談的最後,大劉套用康德的一句話:敬畏頭頂的星空,但對心中的道德不以爲然。
拐回來。理性,其實並非人類與生俱來的特質哦!我們來考察一番人類爲獲得內心安寧而作出的種種努力。人類最早做的,應該是將最熟悉的事物——自身,遷移到大自然身上。比如:想天下雨,但天就是不下。於是猜「天,會不會像人一樣生氣了?」自然也就得出「因爲某個舉動得罪了老天」的結論。這其實暗含了「認爲:天,和人一樣」。可就算作出了某些彌補,老天依舊可能不下雨。「不對啊,我們收到道歉了,都會作出點表示的啊?!」你可以選擇繼續相信這套「理論」,努力尋找某個未被發現的「漏洞」;也可以選擇懷疑這套「理論」根本就不好使,何不另尋解釋呢?也許,曾有個文明把宇宙當作一頭大象呢,下雨就是象在給自己灑水……。
當人類對世界的認識積攢到一定程度(發現了從「太陽每天照樣升起」到「墊上圓木可以省勁」的諸多規律)後,人們才萌生了「理性」。理性,並不是一套固定的信條,而是一種認識世界的標準。符合這套標準的,都能貼上「理性」的標牌。科學,就可以稱之爲是理性的。具體標準,我們後面再說。
我並不想說「宗教如何如何不好」。在「帶給人內心以安寧」這方面,科學未必做得比宗教好。也並不確定科學「繪製」的「地圖」就能比宗教描繪的更能反映這個世界的真實。而是想說「宗教有一個別的缺陷」——它所能確定的未來還不夠確定。在「給人以確定的未來」方面,科學做得更好。
好吧,我們來說說「理性的那套標準」。首先,理性會「懷疑一切」。反過來說就是,接納一切,永遠不拒絕別的解釋。有一次,七舅告訴我「我絕對是個無神論者,但我也不排除神鬼的存在」。其次,必須「可重現」。這同時也意味着「前提很明確」,只要湊夠了七顆龍珠,就一定能召喚出神龍。第三,貌似也不需要第三條了。
理性是這樣一種信念,信仰它的人崇信「宇宙是由少數幾條簡單的規則支撐起來的」。正是這個信條,歐幾里得建立了歐氏幾何。正是這個信條,牛頓發現了萬有引力。正是這個信條,愛因斯坦發現了等效原理……它暗合了「再複雜的系統都是可以認知的」的自信。
理性是這樣一種習慣,善於運用理性思維的人不會把不同維度的事摻合到一起。是的,很多事情是「正交」的。如同呆Kim在答辯時的例證,一個團隊能不能創新,與它守不守規矩,沒有關係!生活之所以複雜,是因爲我們還沒有足夠智慧到從更高維度解開這團亂麻。對了,聽過這個段子嗎?有人在知乎上問「爲什麼說「喜不喜歡和合不合適是兩回事」?」有人答「您沒買過鞋嗎?」
理性是這樣一種篤定,理性的人堅信「世界是可知的」,所以他們不相信那些「不可知」的宣稱。老媽說過這麼件事:我小時候有次生日,前一晚她做了個夢,翻命書說有血光之災。生日那天,家門都沒讓出。到了傍晚,一大波親戚毫無預兆地來玩,老媽也就把血光之災的預言忘掉了。結果我跟着老姐屁顛屁顛地去上廁所(那時家住平房,廁所是公廁),磕在水龍頭上,最後縫了三針。老媽一怒之下把命書燒了,「測得出來又解不了,有什麼用!」
理性是這樣一種偏好,理性的人厭惡模棱兩可。所以,我不信星座(雖然我把它當作一個話頭,認真研究過)、不信命理、不信運勢、不信中醫(又要惹妮妹不高興了。雖然我不信服中醫那套理論,但遇上病急也不介意來上兩副)……
對了,說個和理性沒太大關係的故事吧。有一次跟七舅聊天,我說「我就是想找到那些「抽象之上的抽象」」。當時,七舅告訴我,純數學裏面可能會有一些「抽象之上的抽象」,但大多數應用科學裏僅僅是一些規律而已。這並不能叫我信服。直到今天重看「數學之美」,終於找到一個自己滿意的回答:所謂「抽象之上的抽象」就是「抽象」本身,它不是特定的抽象,而是「從更高維度消除矛盾」的過程。
好了,這就是我理解的理性的全部了。雖然它不是我的全部。
你知道妮妹是怎麼評價這篇文章的嗎?她說「讓你談談女性,跟我扯什麼理性!」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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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倆之間的一個埂。有次不知怎麼惹到妮妹,她說「無語了,要掛電話了」。我就跟她介紹起這套「「談感受」「談看法」「談事實」是人與人之間關係由強漸弱的三個階段」的理論。「妳看,一開始,我也是聊感受「妮妹,想妳了」,妳說「滾!」後來,聊看法,妳說「困~」。現在淪落到只能聊事實,「喫了沒?」「在幹嘛?」……這到底是我聊天水平的進步,還是我倆關係的退步?」妮妹想想,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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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一句,要我是老天爺,也不會讓中國人知曉福報的計算方法或者分發規則。不然,如此善於鑽空子的民族一定會想出連老天爺都瞠目結舌的辦法來套取福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