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叫闻荻请我吃抹茶蛋糕,他欣然同意,又叫来两杯咖啡,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讲故事之前,我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就没怀疑过,我也是杀害长莺的凶手之一?”
闻荻相当坦然地点头道,“怀疑过。但是精斑里没有检测到你的DNA。”
“你怎么会有我的DNA样本?”“还记得我们一起砸窗逃生的事吗,玻璃渣上有你的血迹。”
“真是可怕。”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在你面前,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闻荻得意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要讲的这件事情,或许跟聚会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要问我知道什么线索的话,我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这件事情了。
差不多一两年前吧,我在省高速运营管理公司实习,主要工作就是干杂活。当时有一个高速收费员休产假去了,公司派我去补缺,我脑子一热就同意了。
去了之后才知道收费员这活儿不好做。虽然是轮班制,但同事都是正式员工,又是前辈,替班补班都是我去顶,所以我常常需要值夜班。
有一天晚上,大概是十一点左右吧,一辆小轿车开进了入城高速的收费口。司机摇下窗户,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我递给他通行卡,他顺手塞了一张折好的钞票给我。
我第一时间有些懵,因为过路费是出高速才收的。我以为他记错了,就想把钱还给他,谁知道他一脚油门就走了。
大晚上的,我也没法追上去,就把钱放到一边,等他记起来了再说。到了后半夜,入城的车渐渐少了,我忍不住打起瞌睡。公司为了防止收费员睡着,常常会电话查岗,那天也不例外。
差不多凌晨两点左右,我被突然的电话惊醒了,高速路上悄然无声,我一摸额头,发现全是冷汗。
那张钞票还放在面前,仔细一看,折得非常随意。我好奇地把它抻开,上面赫然写着血淋淋三个字,SOS。
我的脑子当时就抽了个激灵,变得特别清晰。这三个字母我当然认得,我仔细回忆了司机递给我时的情景,感觉不像是开玩笑,所以没有太犹豫,立刻就报警了。
警察赶到之后,调取了出入口的监控录像,两相对比,并没有找到小轿车离开高速的录像。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才知道小轿车在高速上发生了车祸,一车人全都丧命了。
听完我的故事,闻荻沉思了很久。等到我把抹茶蛋糕吃得差不多了,他终于开口道:“你说的那个监控录像,其实我看过。”
我一怔,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段录像被软件处理过。”闻荻的面色微微凝重,“内容并不可信。”
“怎么可能,我报警之后,录像第一时间就被调走了。”
“处理时间在调走之后。”闻荻说道,“这一点非常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
一阵沉默之后,我问出了一直存在心中的疑问:你为什么可以接触和搜集到这么多线索?
闻荻难为情地笑了笑,“我父亲就在警署工作,所以……”
后半句他没有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眨了眨眼睛,“那水鸢选中你参加聚会,岂不是撞到钢板了?”
闻荻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我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这样做的。”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想法。
我继续问道:“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找到风花,看看会不会有新的线索。”闻荻说着,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将之前取出来的物什一件一件装回信封,似乎要准备道别了。
“在你看来,水鸢是怎么作案的?”我继续问道,“就算她有同谋,我还是想不通,她用了什么手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掉七霜和胡音。”
闻荻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想听?我有一套推测,但不一定正确。”
“洗耳恭听。”我将剩下的蛋糕一口塞进嘴里,坐直了身子说道。
闻荻稍微整理了思绪,向我描述了一个栩栩如生、堪称精妙的犯罪故事。
故事从鬼故事会开到一半,淡月和水鸢去洗手间开始。
在那里,两人仔细检查了所有的作案工具。确保正常之后,淡月佯装无事地回到大堂,水鸢则留在洗手间,给七霜发送短信,随后打开了手机信号屏蔽器。
在之前的短信中,水鸢可能透露过关于长莺的事情,所以七霜惊疑不定,急于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发出“你究竟是谁”这样的短信。
七霜按照水鸢的指引来到女洗手间,被潜藏在那里的水鸢袭击了。水鸢并没有立刻杀害七霜,而是给他注射了大量麻醉剂,利用滑轮和钢丝绳将他吊在窗外。
匆忙之中,水鸢没有清理干净指间的血迹,被眼尖的央佳发现,却又让淡月完美地掩饰过去了。
很快,众人发现七霜不见了,于是赶到洗手间找人。大家发现男厕里空无一人,小间却从里面锁住了。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第一,让大家误认为七霜来过男厕,并且无端消失了,第二,为谋害胡音做铺垫。
众人返回大堂之后,发现手机没有信号,报警没有成功。不久之后,大家发起了第二次寻找七霜的行动。队伍分成三组,水鸢或者淡月任何一人去厨房都可以——她们知道电闸在那里,也知道如何让电箱短路。
但是,胡音在洗手间被害或许并不是巧合。出发之前,水鸢大概对胡音讲了这样的话:“我知道怎么从女洗手间逃出去,我看见七霜从那里逃走了。”这样一来,即使被分到其他组,胡音也会找机会去洗手间,跟等在那里的水鸢见面。
在搜寻途中,水鸢偷偷溜出厨房,淡月则及时切断了电源。待在洗手间的人并不能立刻发现断电的事情,水鸢就利用这段时间赶了过去,并悄悄截下了跟着闻荻出来探寻情况的胡音。
水鸢用了同样的方法袭击了胡音。这一次,她没有注射麻醉剂,而是直接注射了毒药。由于时间紧迫,水鸢来不及将胡音吊出窗外,而是将他拖到男厕,打开小间的门,把尸体挂上去后,再次将小间反锁。可能是担心毒液留在手上,水鸢冲洗了双手,并且擦干了洗手台。
当众人发现胡音不见后,迅速地找到了洗手间。小间的门依然紧锁,惯性思维让大家以为里面是空的,但实际上胡音就在门后。
到了深夜,大家相继睡了过去,水鸢和淡月则利用上洗手间的机会,偷偷在大堂里放出毒气。确认所有人都昏迷之后,两人将餐馆里的酒瓶敲碎、泼洒在洗手间,点燃了无情的大火。
然而,水鸢和淡月错估了一件事,那就是凭借她们的力气,并不能击碎防盗玻璃逃生。万般无奈之下,她们将央佳拖到洗手间,绑在了洗手台边,随后叫醒了苍树。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央佳不在大堂——在剩下的人里面,水鸢最想报复的人就是她。
故事讲完,闻荻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起身道别之前,他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有几个小疑点没有解开。风花为什么会去男厕,小间的门被谁打开了,央佳隐瞒了什么,我又为何会被选中——希望见到风花之后,这些疑点都能迎刃而解吧。”
我目送着闻荻离开咖啡馆,良久之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最上面的电话。
“还在逛吗?”“马上就出来啦。”
结过账后,我离开咖啡馆,来到了对面的商场门口。
“哥!”淡月拎着两个满满的购物袋,“哒哒哒”跑了过来,“等很久了吧。”
我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比想象的还要沉,“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出国嘛,当然要多准备点。”淡月笑嘻嘻应道。
我耸了耸肩,问道,“……水鸢呢。”
“嘿嘿,想她啦?”“认真问呢,别胡闹。”
淡月撇了撇嘴,朝一旁使了个眼神,“喏,就在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水鸢就立在不远处。视线相触的一刹那,我们都有些局促。
“还愣着做什么,过去啦。”淡月使劲推了我一把,我打了个踉跄,险些没有站住。
我和水鸢隔着一个有些尴尬的距离,眼神默契地微微错开,沉默了三五秒,彼此都没有说话。
“一年不见,你憔悴了。”“你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
“还在为央佳的事生气吗?”我问道。
“气了半年,已经忘了。”水鸢露出一丝苦笑,“也不做噩梦了。”
犹豫很久,我终于还是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她。她的身子忽地一震,随即微微颤动起来。
“出国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良久之后,她低声应了一句,“我等你。”
和淡月分别的时候,我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和水鸢,结果被她白了一眼,“这还用你说——你赶紧过来就行了。”
我半开玩笑道:“有你男朋友在那边,我不着急。”
结果被淡月踩了一脚,“说了多少遍了,只是学长,学长!小心我告诉水鸢姐,让她再气你半年。”
“快饶命。”我笑着摸了摸淡月的脑袋,“好好生活,不要担心我。”
淡月乖巧地点了点头,“你也是。”
离开机场之后,我忽然感觉身上的重负卸下大半。拿起手机,盯着风花的电话号码,我久久地陷入了纠结。
“是我,苍树……他找你去了……嗯,差不多都知道了……我会遵守约定……你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吧……”
放下电话,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