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郁闷着,玻璃大门突然被推开,一股冷风涌了进来,把柜台后面顾小玥面前的文件吹得差点飘落地上。顾小玥手忙脚乱地捂住一大堆纸片、照片,李峰也下意识地朝文件堆按下双手,他的左手刚好按在了顾小玥的右手上,触到的地方竟然柔软光滑。他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起来,脸颊也红了。尴尬中,他发现顾小玥竟然全然不知,立刻又被失望左右。
就在李峰患得患失的当口,顾小玥已经收拾好桌上的文件,窗口正对面的玻璃门也已经关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在前面,看上去焦急万分。
“您好!我是民警顾小玥,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吗?”顾小玥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她的面容端正,态度和蔼。
“警察姐姐,求求你帮帮我!”离得近了,小伙子的脸才看清楚,他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皮肤黝黑粗糙,但脸上写满了稚嫩。他的口音很重,好像来自川西云贵一带地区。小伙子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长羽绒服,看样式应该是乡镇企业生产的。大冬天的,他连个帽子都没有戴,脸颊和耳朵冻得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着急,嘴唇哆嗦着,看起来快要哭了。
本来不打算介入的李峰,从小伙子的眼睛里清晰地捕捉到了绝望和悲哀,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稿件,也专心致志地开始观察起这个年轻人来。
顾小玥干脆绕到了柜台前面,她扶住小伙子一直抖动不停的双手,把他带到一侧的沙发里坐下,小伙子的双手冰冷异常,顾小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别急,慢慢说。是不是丢了东西?”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温柔,听上去非常舒服。紧跟着出来的李峰瞪大了眼睛,“我靠,你会像个女人一样说话啊……”他心里闪过一句肺腑之言。
“警察姐姐,我丢了一样东西,一样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那是我老师的遗物,我答应老师要交给他爱人的,可是现在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呀?”小伙子终于没忍住,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他“唰”地一下用袖子抹掉,干脆低下头“呜呜”地哭出声来。
围坐在一起的三个人占据了派出所警民服务区的一角,随着年轻人在抽泣中断断续续的话语和两名民警的提问,半个小时后,事件的始末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这名有些内向木讷的小伙子名叫韦栋,来自贵州省西南部的镇宁布依族苗族自治县,是一名布依族青年,高考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学,学习师范教育专业。小伙子年方十八,是那种一眼就能被看穿的淳朴少年。进京数月,除了拼命适应京城的大学生活,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把自己老师的遗物交还给他的家人。
一提到他的老师,韦栋就开始哆嗦,没有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发自内心深处的尊敬和缅怀。老师名叫方悔,本是北京人,年轻时在贵州当过兵,大约20几年前,他孤身一人落户最偏僻的地区镇宁,在那里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一呆竟然是一辈子。他进贵的具体时间,韦栋说不出来,因为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至于原因,淳朴的乡民们没人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方老师曾经有过家庭,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破碎了。在他教学的这些个年头里,他始终孤身一人,从未动过成家的念头。
在国家级贫困县镇宁,能够读书认字一度是痴心妄想,方老师不图钱、不图名,成了十里八乡人人称赞的大好人。但即便如此,失学现象依然严重,几乎没有孩子能完成小学教育。方老师也不生气,来了孩子就教,来不了了他就拍拍孩子的头,“以后有空再来……”像韦栋这样能够考上大学的,几年才能出一个。除了父母的支持,韦栋最感激的莫过于方老师。
只可惜,在他高考中榜的好消息传遍全县时,方老师却因为肝硬化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韦栋泪流满面地跪地感恩时,方老师笑了。他把一个用手绢细心包裹着的东西交给韦栋,“孩子,好好上学!学成了记得回来,你的乡亲们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老师祝福你,也想委托你一件事。我本来一直想回家看看,可因为内心的恐惧,这些年一直犹豫不决,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这是一块玉珏,麻烦你交给我的妻子……”说到这里,方老师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下一秒,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肝硬化导致的门脉高压,终于出现食道静脉破裂。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把吓呆了的韦栋往外赶。韦栋在一片混乱中,只听到方老师拼劲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地安门和X英……”
“什么英?”顾小玥已经给韦栋递了一大摞纸巾,小伙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吐露心声的人,长久以来的焦急和无助得以释放,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不知道,我没有听清楚。那肯定是师母的名字。我却没能听清楚。其实,是不是“英”字,我也不敢肯定。方老师辞世以后,我也查找了他的遗物,里面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了。”韦栋黯然地说着,手里的纸巾被他搓成了一小团。
在他们前方的茶几上,放着两张彩色照片,照片上清晰地呈现出来一块玉珏配饰的两面,那就是方老师托付给韦栋的遗物。李峰仔细地端详着两张照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顾小玥一脸苍白。
“来了北京,除了学校,我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地安门,我以为那是类似于我们寨子的一个小地方,没想到地安门那么大!那么多条街道,到处都是人!然后我就想,方老师会不会指的是象天安门一样的城门楼。我走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找到地安门,后来才知道城门楼早就被拆掉了。再后来,我蹲在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街角里哭了一通,只好回了学校。”韦栋一提起第一次在地安门的迷失,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那之后,我就想或许可以试着找找师娘,我跑了好些胡同,也来过咱们派出所,可是没有姓,名字也不确定,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我还听一位老婆婆说,这里有好多平房都拆迁了,还有好多以前的居民搬走了。一听到这些,我心里全凉了。”
“那怎么会把玉珏丢了?”顾小玥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跑到这里来转悠,后海河沿和好些胡同里的人都认识我了。我就把玉珏的照片拿给他们看,想着或许他们可以帮我寻找认识它的人。”
顾小玥和李峰对视了一眼,这就是问题所在,虽然从照片上看不出来玉珏是否是真的古董,但它色泽浑厚,深浅不一的绿色斑点穿透整块白玉,浑然一体,莹润饱满。这块玉珏没有花纹雕刻,仅凭自然的色彩竟隐隐有山水之感。如果这是一块古代玉珏,那价值或许惊人。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条短信,说是有人认出了照片中的玉珏,让我下午两点带上它去后海的星巴克。我本来有课的,但一想到这事着急就来了。可我一直等到三点多了,也没有人过来找我,那个发短信的手机也关机了。我以为弄错了,也没有多余的钱买咖啡,不好意思一直呆下去,就离开了后海。刚过了银锭桥,就被人撞了一下,我也没注意。刚才要去坐汽车,才发现口袋里的手绢包不见了……”一口气把当天的遭遇说完,韦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懊悔不已。
“别这样,你才来到北京,这里龙蛇混杂,小偷骗子很多,一定是有人盯上了你的玉珏,你上当了。”顾小玥抓住韦栋的双手,“我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找到方老师的遗物。”她的眼睛里闪着光,表情严肃而认真。韦栋激动起来,差点儿跪下身去。
在后来的时间里,他们详细地做了笔录,留取了韦栋的个人资料,通过公安系统查询了发信息给韦栋的电话号码,不出意料,那已经是个空号。
“这样吧,你带我去现场看看。”顾小玥把笔录收好,用手机拍下了照片。没人注意到,天已经早黑了,派出所里的工作人员也大多下班了。
利索地裹上大衣,顾小玥顺手把休息室里不知道是谁留下的一条黑色围巾递给了韦栋,“把脑袋裹上,天气太冷了,你会生病的。”韦栋还想推脱,被李峰劝住。两人一同来到门口,刚打开大门,顾小玥就一脚拌在门槛上,差点儿摔出去,把一旁的韦栋吓了一跳。
不知道怎的,李峰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觉得顾小玥不对劲,而且应该是从刚才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三步并做两步跟了上去。“我和你们一起去,天这么黑了,多一个人多点儿发现。”顾小玥瞅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个小时后,他们在地安门外大街上分了手,现场转了几圈,也去了星巴克,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