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梨树的独白

我是一棵树，站在这儿有一百年了。漫长的岁月里，我的根超越了周围所有的同伴，扎在大地的深处，感受着母亲的脉动。

每年春天，风暖起来，冰封的河流融化了，母亲从沉睡中渐渐醒来，小草笑嘻嘻地发了芽，蒲公英开成金灿灿的一片，迎春花长得很是谦逊，装模作样地低着头，其实不过是想离母亲更近一些。杏花开得早，又很娇俏，羞羞答答的单薄的有些妖娆。桃花最是红尘，灼灼十里，撩着那些凡夫俗子的心。飘了那么几瓣落在水里，就成了他们口中的有情意。其实不过也是装扮母亲的心思罢了。说到心思，谁又能比得上我们呢？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们生机勃发，我们声势浩大！远望去，我们如漠漠缟素，碧空烟雪。入近时，我们若冰玉乍裂，冷艳琼葩。你若闻风来赏，与我又有何干？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身为草木自有草木的骄傲。你们在我身旁吟诗赞叹，游乐嬉笑，我兀自招展花枝，彩衣娱亲。在我的眼里，亲人只有一位，就是我的大地母亲。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真正属于我的季节其实是冬天。春天就不必说了，人类熙来攘往，打扰到别人都不知道。夏天也不好，青色的果实挂在枝上，人们就觉得这些果子是他们的，不能被虫子啃掉一点点，于是一遍遍地喷着药，没人理会我被灼烧的痛苦。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一枚枚果子被摘下来，装进箱，散在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幸福是那些农人的，绵延了子孙的我们只能遥想着它们在某个地方生根发芽开出美丽的花儿。

只有冬天，那个时候母亲睡了，我们把厚厚的落叶铺成被子温暖着她。原野上一片寂静，除了远处几棵高大的杨树上那窝喜鹊有些噪呱之外，就是偶尔飞来的几只啁啾的麻雀了。我舒展着身子，黑色的枝干虬龙一般伸向空中。很多年以前，湛蓝的苍穹下有鹰隼盘旋，它俯视着我，我仰望着它，我们倾盖如故，只是一个眼神的对视，便心领神会，明白了彼此！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天空再也没了我这朋友的身影，大约是我在这里站的年头太长了吧，现在冬季的天空变成了灰蓝色，仿佛矮了许多，一切都雾蒙蒙的，以至于我在暗暗猜测，会不会再过一百年，太阳也会变成灰色，然后再过一百年，太阳就看不到了呢？真是糟糕啊，我们梨树的寿命很长，到时候，死的怕是要很痛苦啊！

呵呵，我总是爱在冬天里这样胡思乱想。难怪别人都睡了，我却还醒着。我醒着，看着雪落了，落在原野上，积得厚厚的，然后融化了，风一点点儿暖了起来，小草又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母亲醒了，我的花儿开了，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来了。昨天刚刚下过雨，天空如同洗过一般，澄澈的整个世界都透了明。阳光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欣欣然起来，如果能这样再过一百年，然后再过一百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