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消失的村庄(四) 粗茶淡饭见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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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木棉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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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里,人们见面打招呼就问“吃了吗”?哪怕一方刚从猪圈旁的茅厕里钻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被问的会答:“吃过了,你吃没?”

小时候,一直觉得这样的寒暄没有什么,当有一天,城里来的语文老师,对面主动跟我们打招呼“你好”时,突然觉得庄上大人们之间的“吃了吗”太土了,简直让人觉得羞耻。

“你好”,仿佛是文明世界里打进来的一束光,让我感觉到乡村的粗俗。心里暗自决定,绝不说“吃了没”。但是“你好”,跟乡村是很不相宜的,就如田埂上踩着高跟鞋。有时候差点有机会能壮着胆子说出来,但在喉咙拐了几个弯,还是咽进了肚里。

庆幸终于离开了小村,远离了“吃了没”。有机会讲“你好”,感觉自己俨然一个“文明人”了。一声轻轻的“你好”,或招呼或应答,简直觉得身心轻盈。

这些年,我把这两字讲得很是熟练,甚至对自己讨厌的人,出于礼貌,也能够微笑着道一句“你好”。可是有一天,突然听到一句“吃了没”,却顿觉亲切温暖,像见了亲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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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吃了没”,有时却又是一句冷冰冰的招呼。

《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去城里投奔亲戚,风尘仆仆,饥渴交加,亲戚迎面问到“吃饭没?”孙少平只能咽着唾沫答“吃过了。”

对于进了家门的客人,我们村人很少这样招呼。如果正赶吃饭时,一家人连忙起身让座,添碗拿筷子,女主人忙着从坛子里摸几颗鸡蛋炒了,盘子放在客人面前;如果不赶饭口上,而客人又是远道而来的话,女主人立即洗手做饭,不一会儿,就能端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卧着鸡蛋的手擀面。

记得妈妈说过,亲戚到家了,不能问人“吃饭没”,让人听了觉得太冷淡。

我们当然最喜欢家里来客了。如果放学回家,老远闻到家里的锅屋里飘出肉香,心都雀跃起来。大人喊做事,答应得快,声音也响脆。即使失手打了碗,妈妈也不责骂,大人的脾气不知要比平时好多少倍。吃饭的时候,得“瞅眼色”,肉菜要紧着客人。我婆婆跟我聊天,曾说起我先生小时候因为来客吃饭时“不瞅眼色”,被她在桌子底下拧掐大腿(那时候吃点肉太稀罕了,小孩子忍不住,大人觉得很难堪)。

村人好客,如有外人从门前走过,总是很亲热地招呼“在这吃”,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要答好多次“不了、不了,我去某某家”,心早已暖了。如果门旁邻居家来了客人,而他家里没人,那就把来客热情地让进屋里坐。到了饭口,邻人还没回家,就连忙去村口小卖部割点肉,当自己家亲戚一样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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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时候,人们喜欢端着饭碗溜门子。经常是蹲在门口,一碗玉米面稀饭,上面横几根咸萝卜条,手里攥块饼,边吃边嚓呱(聊天)。聊尽兴了,稀饭渣也干在了碗上。

我二哥饭量大,吃饭也快。有一次,他吃了三碗面条,也没溜到邻居家。盛碗面条,从油坛子里挑了点猪油拌拌,出门没秃噜几口,吃完了。回来再盛一碗,出门没几口,又完了。

那时候,如果不是来客,家家饭食大同小异。吃饭时溜门子,碗里吃完了,懒得回家盛,有时也会就在邻居家的锅里添碗稀饭,从碟子里夹几根咸菜。当然,女孩子一般不会端着碗溜门子的,样子不好看。

夏天的晚饭,几乎家家都把饭桌摆在门口。那时候每家至少有四五个孩子,饭桌上挤得满满的。晚饭经常吃手擀面,青椒炒韭菜、青椒炒茄丝之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说话。几把芭蕉叶做的扇子,传来传去打蚊子。

左邻右舍,也常高声音唠上几句。远处蛙声阵阵,人们说着稻子的长势,田里虫灾,麦子的行情……

父亲正值壮年,特别喜欢喝酒。每天晚饭时,总要把打的散酒拿出来,喝上两小盅。妈妈说他累了一天,喝酒能解解乏。他打着赤膊,不时用扇子拍打身上的蚊子。我和姐姐很快吃过了,便拿起扇子给他和妈妈扇风。我们一边扇,一边数数,看谁先扇到一百下。然后,我们再交换着扇。妈妈笑着说,好了好了,你们歇一下吧!

邻居打趣道:“老戴,你公母俩将来有福哇,看这两个小闺女,一个酒坛子,一个糖罐子。”他这一说,我们扇得更起劲儿了。

晚饭后,睡在门口的凉床上。没有帐子,父亲就坐在凉床边的板凳上,一边抽烟,一边给我们扇风驱蚊子。第二天醒来,我们是睡在屋里的大床上。妈妈说,夜里起了露水,父亲就把我们抱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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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村人都搬进了安置小区,别说吃饭串门子,就是住对门,也几乎进入过客厅了。

人们都很忙。

唯有老人们,还能聚在一起晒晒太阳或树荫下摇扇子,聊聊天。但上楼下楼对他们来说,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每过一段时间,总是会少一个老人。

时光不会老,老的是一辈人,是曾经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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