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窗外阳光依旧温暖,却蓦然惊觉,竟已是杨绛先生逝世一周年整。
当真岁月是把杀猪刀,流光容易把人抛。时间流逝速度之快,往往给人个措手不及。
人们恍然若梦:一年之前,那个长寿到我们以为会永生的女子,终于在105岁高龄辞世。
有人说,我们纪念英雄,是希望像他那样勤奋地苦读,勇敢地实践,冷静地思考,明确地生活。
告别乱世许久,我们已不惯用英雄来称伟人。
但不论时隔多少年,她仍值得被纪念。无数细枝末节里的智慧和感动,造就了她在我们眼中,一个女子最好的姿态。
实则,她对待爱情、生活、事业与自我的姿态,能带给世人的启示,远超脱性别的限制。
1. 对待爱情的姿态
有网友称:“小时候迷恋张爱玲,总想拥有她那样的凌厉风骨成为旷世奇才,但知道了她爱情之路颇为凄苦之后,又转而羡慕起林徽因,不仅才华横溢,而且美艳绝伦,一颦一笑迷醉多少英年才俊。
而当经历了生活中的种种跌宕与平淡,看尽了身边的分分合合,只想像杨绛那样,平静地爱一场……”
关键词一:付出
杨绛早期作品并不多,名气也远不敌同时期的萧红、张爱玲。原因却并非她才气和背景不如人。而在于,她甘愿暂时收敛起自己的锋芒,去成就另一个人。
事实上,她成名比钱钟书早,但把钱钟书看得比自己重要。她曾自称:“我赖以成名的几出喜剧,能够和《围城》比吗?”
所以为让他减少教课钟点,致力写作,节省开销,辞掉女佣,她甘做做“灶下婢”。握笔的手初干粗活免不了伤痕累累,一会儿劈柴木刺扎进了皮肉,一会儿又被烫起了泡。
不过这一切,她都甘之如饴。
正因杨绛的如此付出与照顾,钱钟书才得以保持天性,没受压迫,没受损伤,是杨绛保全了他的天真、淘气和痴气,让他得以在自己的领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如此的付出并非徒劳。杨绛曾提到,钱钟书的反馈是:“他怕我太劳累,自己关上卫生间的门悄悄洗衣服,当然洗得一塌糊涂,统统得重洗,但他的体己让我感动。”
除了细节上的体贴,钱钟书更付她一世挚爱及赠与那句闻名遐迩的:“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对杨绛来说,每项工作都是暂时的,只有一件事终身不改,那便是,她一生是钱钟书生命中的杨绛。
她说:“这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作,常使我感到人生实苦。但苦虽苦,也很有意思,钱钟书承认他婚姻美满,可见我的终身大事业很成功,虽然耗去了我不少心力体力,不算冤枉。”
关键词二:平等
杨绛的付出非盲目也不卑微。如张爱玲般为爱低到尘埃里的女子,往往并不能开出花来。
她与钱钟书之间的,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
杨绛出身书香门第,家境优越。父亲杨荫杭是民国知名大律师,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曾任京师高等检察长,是当时全国最具影响力的报纸《申报》上发表评论的常客。
她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文采卓绝,加之面容清丽,气质卓越,来到清华求学时,身边追求者众多,竟有传言称一时达70余人。
当然,外在的般配还不是平等的核心。如张爱玲般出身贵族,才华横溢的女子也为从农村走出的凤凰男胡兰成低到尘埃里。
杨绛与钱钟书的平等,更在于精神和内心。
钱钟书除才高八斗外,更是顽皮毒舌。曾说自己的老师:“脑袋如一颗炸弹”、“眼睛像两只火红的煤球”。
他一生恃才傲物,对杨绛却只剩一副柔骨。为何?
因杨绛有与他对等的聪明劲,让总嫌弃天下人都愚笨的他,总按捺不住与她一起看书做功课。
她不止聪明,而且幽默,他的毒舌,她的幽默,使二人棋逢对手。
杨绛在自己的第一部喜剧《称心如意》里展示了自己的幽默天分与创作才华,公演之后,反响甚好。
婚姻生活之中,在照顾钱钟书之余,她也从未停下学习和进步的步伐,独立创作的作品不比钱钟书逊色。
她称自己一生的主要工作是照顾钱钟书,但并未使自己仅沦为一个著名学者的附属品。
所以感情中真正的势均力敌,是精神上的高度契合与匹配。
难怪钱钟书形容杨绛,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这样一位伴侣,怎么可能使人舍得离开呢?
关键词三:忠贞
在清华时,杨绛的众多追求者中就包括后来著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
费孝通在得知杨绛与钱钟书二人琴瑟和鸣后,认为他更有资格做杨绛的男朋友,并专程找杨绛谈话。
对待感情问题,她丝毫不含糊,曾说:“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过渡;换句话说,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若照你现在的说法,我们不妨绝交。”
杨绛拒绝暧昧,不拖泥带水。她始终只是钱钟书一个人的杨绛。
钱钟书去世后,费孝通再次拜访杨绛,杨绛一语双关:“楼梯不好走,你以后也不要再‘知难而上’了。”
平静的语气中,始终是不改的坚定。
他们的足迹曾跨过半个地球,穿越风云多变的半个世纪:战火、疾病、政治风暴,生离死别都不能将他们分开,不论暴风骤雨,他们相濡以沫。
而如今这个时代,面临众多的诱惑,一生所爱难坚守,天长地久不可期。若世人均像杨绛这般,世间将减少多少感情闹剧和悲剧。
关键词四:包容
满腹经纶的大才子在生活上却出奇地笨手笨脚,学习之余,杨绛几乎揽下生活里的一切杂事,做饭制衣,翻墙爬窗,无所不能。
杨绛在牛津“坐月子”时,钱锺书在家不时闯祸。台灯弄坏了,杨绛说:“不要紧,我会修”;墨水染了桌布,杨绛说:“不要紧,我会洗。”杨绛的“不要紧”伴随了钱锺书的一生。
当下情侣之间吵架,起因多为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伤了筋骨,灭了和气。恩爱指数在一次次争吵中不断下跌。其实大可不必。
如杨绛般,在爱情中将付出,平等,忠贞,包容四词结合得如此完美,也难怪能产出一段旷世婚姻。
所以,万事不能皆归于运气。杨绛对待爱情姿态中的关键词我们并不陌生。做一个感情中的聪明人又有何难,关键还在于你是否肯琢磨和行动。
2. 对待生活的姿态
关键词一:通达
钱钟书曾讽刺沈从文收集假古董,杨绛到清华任教后,便主动前往拜访沈从文与张兆和,以最大的诚意修好两家关系。
钱钟书曾观看自家猫与邻居林徽因家猫打架,并拿起木棍要为自加猫咪助威,杨绛连忙劝止,说林家猫是他们家“爱的焦点”,打猫还得看主人面。
杨绛不似钱钟书般充满棱角,她对生活是一种通情达理的温润姿态,善于化干戈为玉帛,也保全真性情的钱钟书不至于在圈内处处碰壁。
关键词二:乐观
杨绛对生活的乐观中,体现着一个女人难得的豁达与幽默感。
文革下放改造期间,杨绛被派去扫厕所,非但没有抱怨,反倒将肮脏的瓷坑、洗手盆和所有门窗墙壁都擦得干净亮堂,竟还幽默地总结出扫厕所的好处,诸如躲避红卫兵的造反,享受未所识的自由等等。
当负责监督他工作的小兵为让她干完所有活儿,把全部工具都扔给她时,她却笑称:这位同志真是大方,二话不说就把所有东西都让给了我。
折磨不止于此,她甚至被剃了“阴阳头”,回家可急坏了钱钟书,他说:“这样还怎么出门!”杨绛倒是不紧不慢地找出为女儿剪发时留下的两条辫子,再绑到钱钟书的一顶帽子上,自制假发,第二天戴上仍神采奕奕地出门去。
从干校历练回来后,她写下《干校六年》,记录这段生活。胡乔木曾评注:“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缠绵悱恻,句句真话。”对艰难困苦岁月的回忆中,尽是平和。
当丈夫女儿都去世后,整理浩如烟海的钱钟书书稿可是件苦差事,她就戏称自己为“绝代家人”“不是绝代佳人,我没有后代,我不去做就没有人做了。”
2013年,102岁高龄的杨绛被查出患有心衰,却依旧乐观豁达,读书写字,开开玩笑。生命的尽头竟被她视作一个喜剧的结尾。
关键词三:坚韧
这坚韧,是和她打不到的乐观精神相辅相成的,仿若手心手背不可分割。因肺癌转脊椎癌,女儿钱瑗于1997年去世。还没有从丧女的悲哀中解脱,翌年12月,相伴了60多载的丈夫钱锺书又离她而去。
两年间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只留下87岁高龄的杨绛孑然一身。这个打击几乎致命,但她以那羸弱的身躯挺过来了。时隔四年,96岁高龄的杨绛又推出一本散文集《走到人生边上》,探讨人生的价值和灵魂的去向,评论家盛赞其文字“具有初生婴儿的纯真和美丽”。除此之外,晚年的杨绛还有多部著作问世。
杨绛明白:“一个人经过不同程度的锻炼,就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不同程度的收益,好比香料,捣得愈碎,磨得愈细,香得愈烈。”
她一生遭受诸多磨难,晚年独自面对病痛,却始终在实践这段句话的精髓。
作家黎戈说:“杨绛让我看到了‘过去的品质’,这是一种哑光却不暗哑,低调却不哽咽,醇香却不刺鼻的品质,它像北极光:明亮、坚韧、耐寒,在人格的高纬度闪闪发光。
3.对待事业的姿态
关键词一:热爱
杨绛自幼酷爱读书,中英文的都拿来啃,读书迅速成为她最大的爱好。一次父亲问她:“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
她说:“不好过。”
“一星期不让你看呢?”
她答:“一星期都白活了。”
果真热爱才是成就一切事业最原始的动力与基础。
关键词二:坚持
1928年,杨绛一心一意要报考清华大学外文系,但南方没有名额,杨绛就曲线突围,转投苏州东吴大学,而非改变志向。在学问和事业上,杨绛从未懈怠。故她一生的教育经历贯穿各大名校。
60年代下放至干校仲裁时,年近60的她就坐在小马扎上,用膝盖当写字台,看书或写字。
女儿与丈夫相继去世后,她开始整理钱钟书留下的书稿与笔记,并翻译柏拉图的《斐多篇》。
即使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每天读书写作也从不间断,2003年,《我们仨》出版;时隔四年《走在人生边上》问世,2014年,她又撰写《洗澡之后》《杨绛全集》。
古稀之际仍执笔不悔,耄耋之期仍笔墨不歇,鱼合之背仍佳作不断,期颐之年仍笔耕不辍。一百岁了仍坚持写作,试问几人能如此?
论杨绛的作品风格,有人这样评论:
字字平淡,又尽得风流。读她的散文更像是聆听一位哲人讲述些烟尘往事,在平静、平淡、平凡中有一种卓越的人生追求
时下多浮躁之气,世人多浮躁之心。但对待事业,若有热爱与坚持二者,还有什么不可为?
4.对待自我的姿态
关键词:朴素,不争
杨绛一生衣着朴素,家里装修简陋。对于名利荣辱,她一向看淡。
她曾翻译过英国诗人瓦特·兰德的一首诗: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
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这首诗她钟爱多年,而我,同样钟爱她《将茶饮》中的一段话多年:
一个人不想高攀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轧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二者得异曲同工之妙。这就是杨绛内心的写照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杨绛很早便意识到这一点。
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结语:
提起杨绛,我们想到的辞藻虽不会是绝世才华,也不是倾城美貌,但她方方面面如此高段位的姿态,在人生答卷上得到了一个罕见的综合高分。
斯人已逝,我们仍捧着她给出的参考答案观瞻。
她留下的这些东西,值得我们细细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