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229】道德恐怖分子。2018-09-18

韩延寿出行到高陵县（左冯翊管辖范围内的属县），当地百姓有兄弟二人为争夺田产诉讼，请韩延寿判决，韩延寿大为伤心，说：“我有幸做左冯翊，成为一方人民的表率，但是我不能宣明教化，在我的治下，居然有骨肉兄弟争讼的事！既伤风化，也让贤明的县令、县丞、啬夫（相当于乡长）、三老（掌教化的乡官）、孝弟（掌伦理的乡官）都跟着蒙受耻辱，错误责任完全在我！我应该引咎辞职，回家反省！”当天，称病不再听取工作汇报，在政府宾馆里躺着，闭门思过。全县官吏，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县令、县丞、啬夫、三老都自缚待罪。于是争讼兄弟俩的宗族，全都相互责备，两兄弟深切悔过，自己剃光了头发，光着上身，前往谢罪，愿意把田产让给对方，到死也不再争夺。于是一郡和洽，无不互相传诵诫勉，不敢再犯。韩延寿恩信周便二十四县，没有人敢再告状诉讼。因为韩延寿的至诚，人民不忍心欺瞒他。

柏杨说：

人不平则鸣，有委屈才有诉讼；诉讼，是弱者信赖政府的行为。但是，韩延寿却拿和稀泥和撒娇等政治裹挟手段，制造和谐假象，像卧床不起，部下自投监狱等小动作，希望达到礼治目的。于是天地之间。没有正义，没有法律，只有权势。社会全力追求的只是：“息别人的事，宁自己的人！”行险侥幸之辈，永远胜利，恶霸砍断了人民呼天求救的渠道。

华杉说：

司马光说韩延寿“至诚”，我看不出他有什么“至诚”，倒同意柏杨的评论。韩延寿就像一个道德恐怖分子，对全县人民进行道德绑架，让那兄弟二人闯下弥天大祸，成为千夫所指。

什么样的人是至诚呢？正好有一个王阳明处理父子争讼的案例，读者可以自行比较一下：

乡里有父子二人打官司，请王阳明裁断。先生的侍从意欲阻止，王阳明却让他们进来说说。话还没说完，父子二人就抱头痛哭而去。

弟子柴鸣治看见了，问：“老师您跟他们说了什么呀？怎么这么快就让他们感化悔悟了？”

王阳明说：“我说舜是世间大不孝之子，瞽瞍是世间大慈之父。”

柴鸣治惊了，老师怎么说反话？

王阳明说：“舜总是觉得自己是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为是大慈，所以不能慈。瞽瞍记得这孩子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以前多可爱，现在怎么总是惹我不高兴？却不知道自己的心被后妻改变了这就是越自以为慈爱，越不能慈爱。舜呢，舜自认为自己是大不孝的人。他的父母兄弟都想杀他，他心里就想，小时候父亲多爱我啊，现在居然发展到要杀我，那一定是我大不孝，惹恼了父亲；我的弟弟想杀我，那我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呢？怎么没教好弟弟呢？这又是一大不孝了；继母也想杀我，那也是我没能孝敬讨得她的欢心了。总之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孝。越觉得自己不孝，越是努力去孝，最终感化了一家人。等到瞽瞍高兴的时候，他不过是恢复了自己慈爱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孝子，瞽瞍也成了慈爱的父亲。”

韩延寿说都是他的责任，这没错，就是儒家“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的价值观，出现了问题，谁的责任？我的责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自己改善。但韩延寿不是真正的找自己原因，而是撒泼碰瓷，道德绑架别人。王阳明才是真正让那争讼的父子二人，学会自己找自己原因。

王阳明是教化，韩延寿是绑架。

5、

匈奴单于又杀死了先贤掸的两个弟弟。（日逐王先贤掸降汉，握衍朐鞮单于报复。）乌禅幕替他们求情，握衍朐鞮单于不听，乌禅幕怀恨在心。后来，左奥鞬王死，握衍朐鞮单于立他自己的小儿子为奥鞬王，留在王庭。奥鞬部落不服，族们共立已故奥鞬王的儿子为王，带领部落向东迁徙。单于派右丞相率领一万骑兵前往追击，损失了好几千人，不能取胜。

资治通鉴卷第二十七

汉纪十九

前58年——前49年

共10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

神爵四年（前58年）

1、

春，二月，凤凰、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2、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越来越清明。当时凤凰、神雀经常集落在各郡国，而颍川尤其多。夏，四月，下诏说：“颍川太守黄霸，宣明诏令，百姓受到教化，孝顺的儿子、友爱的兄弟、贞洁的妇女、孝敬的孙子日以众多，农夫不再为田界而相争，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监狱里八年都没有重刑犯。赐爵关内侯，赏黄金一百斤，级别提拔到中二千石。”同时，颍川的孝、弟、有德行的义民、三老、力田（掌管农业的乡官）等都按照他们的官阶和事迹，赏赐爵位及布帛。又过了数月，征召黄霸为太子太傅。

3、

五月，匈奴单于派遣他的弟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4、

冬，十月，十一只凤凰飞集在杜陵。（宣帝预定的墓地。）

5、

河南太守严延年为官阴鸷酷烈，大家都认为该判死刑的罪犯，他会判决无罪释放；大家都认为没有死罪的，他却不顾正理把人处死；官吏人民都没法揣测他的用意深浅，战战兢兢，不敢犯禁。冬季将各县囚犯押解到郡府，集中处决，流血数里，河南人都称他为“屠伯”。严延年一向看不起黄霸，等到两人在相邻的郡各自做太守，黄霸的政绩考核得到褒奖，总是排在他前面，心中十分不服。河南境内又有蝗虫，府丞义（姓不详）出行视察回来，见严延年。严延年问：“这蝗虫是不是凤凰的食物呢？”义年老，已经昏悖，又一向畏惧严延年，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很害怕是不是要伤害自己。严延年本来曾经和义一起在丞相府做丞相史（丞相府秘书），实际上对他很亲厚，平时对他的赏赐馈赠也很丰盛。但是义心怀恐惧，就自己卜卦，又卜得死卦，闷闷不乐，请假到长安，上书告状，说了严延年十条罪名。奏书拜上之后，饮药自杀，以示不欺。事情交给御史丞调查，坐实了严延年说过对皇上怨恨的话、诽谤政治等数事。十一月，严延年被控“不道”，斩首弃市。

当初，严延年的母亲从东海来，想要在年终时和严延年一起祭神过年，到了洛阳，正赶上处决囚犯。严母大惊，就停在驿站招待所，不肯到郡府去。严延年到招待所拜谒母亲。严母闭门不见。严延年脱下帽子跪在门外磕头，过了很长时间，母亲才见他，然后斥责说：“你有幸做太守，治理千里之地，没听见你的仁爱教化，保全百姓，却看见你以刑罚杀人立威，这是为民父母之道吗？”严延年服罪，顿首认错，又亲自驾车，将母亲接到郡府。母亲过了腊月和新年，对严延年说：“天道神明，不可以乱杀人，那杀人多的，自己也会被杀，我不希望等到自己年老了，却看见你被刑戮！我走了，离开你，回到家乡，等待你的死讯而已！”于是回乡，见到族人兄弟，又把这话说了一遍。结果过了一年多，严延年就被弃市。东海人都说严母大智慧。

图片发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