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醒来,头昏昏沉沉,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她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四面白墙。艾米躺在屋子正中间,费力的找准焦距,前方是一扇木质的门,她脑中有片刻失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艾米只记得加完班,独自乘电梯下楼,后来的事她就不记得了。艾米站起身看了看,再次确定什么都没有,就是间空屋。摸摸裤子口袋,手机还在,却没有信号,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12点28分。艾米有些慌,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现下的处境貌似对她并没有构成直接的伤害。在做不出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打开面前的这扇门是唯一能进行的事。
{1.无往树林}
这是一片广袤的树林。艾米愣住了,她踟蹰地向前走着,郁郁葱葱的树,阳光透过树和树的罅隙照射进来,却有阴沉的感觉挥之不去。
艾米看了看来时的方向,门消失了,只有遥遥无尽的层层绿。艾米硬着头皮往下走,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就在她以为自己不停走回头路陷入死循坏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邋遢背着个巨大旅行包的男人。他就站在前方,像是在等艾米。
“你好…”艾米上前,话还未说完,被男人打断:“艾米,我知道你。”
“你认识我?”
“嗯,我等你好久了。”
“你是谁?这是哪儿?”
“这是无往树林,有意识的那天,我就在这了。”男人抬头望向天空,艾米看不到他的神情。“我是你创造出来的。”
艾米惊讶:“我怎么创造的你?”
“有一天,当你第一次无法原谅自己的时候。我就觉醒了,作为压抑的存在。我看着你由坚定开始质疑自己,看着你固执的探究每个事情始末,你却说不出哪里错了,你感觉不对劲,却想不通为何,你把自己封闭在这里,徘徊走不出去,你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明明知道没有用,那是命运掌握的。你走不出,于是我也只能在这片林中飘荡,背包也越走越沉,一直不松懈。”男人满脸悲伤的样子,眼里是说不出的疲惫。
艾米沉默着,眼前慢慢变得模糊,泪水渐渐溢上来,她放声大哭起来,那些委屈、不满、不明所以的愤怒通通流了下来,很久以后,艾米平复过来,痛苦变成小声的抽泣:“那我要怎么办?”
“学会放手,向前看。艾米,在外无论如何要保持微笑,因为如果连微笑都没有了,你就彻底的什么都没有了。”男人温柔的抱住她,拍打她的后背。
艾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我带你出去吧。”
“嗯。”
两人手牵手又走了很远的路,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直到出现了另一扇门。
“你不跟我走吗?”艾米问。
“我属于这里。”男人摆摆手:“艾米,你一定要开心啊。不然我也会不好的。”
“我会的。”艾米用力的点点头。
{2.治愈之屋}
第二扇门后是间普通的卧房,有着舒适的大床,洁白的浴缸放好了水,艾米试了试水温,刚刚好。一旁的衣架上挂着质地柔软的棉布睡裙,桌上摆满了精美的食物。艾米又累又饿又困,她泡了个舒服的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裙,吃了点桌上的食物。艾米不管目前什么境况了,她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艾米做了个梦,梦见了以前常去的游乐场。艾米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父母,他们带着小艾米在野餐。那时候的游乐场热闹非凡,长大后的艾米独自去过几次,总觉得现在的游乐场冷冷清清,是如今的小孩被各种补习班填充了业余时间,还是艾米自己不再有当初的心境。艾米也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梦里的小艾米喜笑颜开。
这时镜头一转,是消毒水刺鼻的医院,眼前是永远醒不来的父母。“爸…妈……”艾米呢喃着,泪水划过两颊。
“艾米…艾米…”有人在艾米耳边呼唤,声音很轻,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睡梦中的艾米很不安稳,她看到了冰冷的太平间,父母僵硬的容貌,听到了吵闹的指责。“爸…妈…” 艾米趴在他们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艾米…艾米…”耳边依旧是那声轻轻的呼唤。
“啊……”承受不住的艾米惊叫着醒来,她看到身旁坐着个老婆婆。“你是谁?”艾米疑惑。
“我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直守候在这。这是治愈之屋。那些无法面对巨大悲伤的人们会来到这里。”婆婆慈善的说:“艾米,我知道你心怀愧疚,觉得自己导致了父母的死。”
“是的。”艾米掩面而泣:“如果当初我不冲动离家出走,他们就不会开车出来找我,就不会遇到车祸……”
那年18岁的艾米,是个叛逆的姑娘,一次夜不归宿,清晨才回家,父亲一夜未睡阴沉着脸,当时他什么也没问,狠狠扇了艾米一巴掌,艾米生气跑出了家门。
“艾米,有些事情发生了无法弥补,我们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是在发生后尽最大努力修正自己的过错。这是非常艰难的。人在世上并不是内疚和亏欠背负一生就会被原谅的,哪有那么容易的事。面对比逃避困难的多也要勇敢的多。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愿见到你这么消极下去吧。”
“婆婆,我觉得痛苦,每个人在怪我,可我的难过又有谁能明白?我很后悔,后悔当时自己冲动跑出家门……我很想爸妈,很想很想……无数次做梦都会梦到他们,我宁愿死去的是自己…”
“噢…艾米……”婆婆给她了一个万世间再无有的温暖的拥抱,艾米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流入了自己的心内,她感觉被治愈了,那是一种奇妙的、不曾有过的感情。
“艾米,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吧。”婆婆眼中露出怜悯:“你的心情,我懂。”
艾米哭累了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这一觉,她没有再做梦。
{3.人偶派对}
等艾米再次醒来,婆婆不在了。她换了衣服,打开了下一扇门。
无数个表情各异栩栩如生的布艺人偶,有哭丧着脸的,有喜笑颜开的,有面容忧虑的,有凝神在想什么的,也有面无表情的,心如死灰的……它们陈列在玻璃柜中,整整齐齐罗列开来。放眼望去不免有些诡异。屋子中间是张很大的手作台,堆满了各样花色的布匹、针线、人偶制作图纸、彩笔、剪刀、石膏道具等物。有一个妙龄女子埋首在桌子那头。只因沉浸在欣赏人偶中,艾米竟未发觉除她之外屋子里还有别人。
“嗨,你好。”艾米有些拘谨的打了招呼。
女子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你好,艾米。我是人偶制作师阿岩。”
阿岩长得眉清目秀,有着巴掌大的脸,一头很长的黑发随意的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身着一袭黑裙,连裙子口袋里都插着几支笔。
“这些人偶简直太逼真、太精致了,你的手很巧耶。”艾米感叹。
阿岩笑:“谢谢。要说这些人偶的灵感还是来源于你。”
“我?”
“是的。不同表情的人偶是不同的你。伤心的你,高兴的你,绝望的你,沉思的你,失落的你,哭泣的你……艾米,你很情绪化哟。”阿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艾米身边。
艾米用手指玩弄着发尾,不好意思、无措的时候她就会这样。
“比如这个,”阿岩指着她们面前的一个人偶,它的眼睛又红又肿,“是失恋的你。”
“嗯,那段日子每天不开心,却如常的生活、坚持上班。我和他不是没有感情了,我们相爱,只是遇见的时间不对,注定无法在一起。”艾米落寞的说。
“那时候白天还好,晚上没人了,就控制不住的哭,特别脆弱。而且身边人的询问比失恋本身更难承受吧。以为放下了,不断被人再次挑起。”
“看到这些人偶,一下子想起来许许多多过去的自己。阿岩,你说的对,我是很情绪化,百分百的感性。”
“我讨厌自己对事情的游移不定和不会选择。在每个重要的时刻,总是凭一时的感觉随性做出抉择。我们总说要做真实的自己,可它未必是最好的自己啊。”
“喏,那个看着极度郁闷的人偶。”艾米指了指旁边撅着嘴的人偶:“倒是像选择不如意懊悔的自己的样子。”
“都说不会隐藏情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往往是不成熟的表现。说了很多次的谨言慎行,也没能真的改变。”
“我的理解,能大段倾吐自己想法的人,也很自私吧。因为他们不在意对方想什么,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艾米絮絮叨叨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大堆。阿岩突然笑起来,笑声爽朗:“艾米,你是个矛盾的姑娘呵。”
艾米听此一愣,随后跟着笑起来:“阿岩,你是挺了解我。”
两人一时无话,阿岩又带着艾米看完了剩下的展柜。
“艾米,有些事所以存在因为你太介意,并非存在了才介意。”阿岩认真说道。
艾米似懂非懂。
“反正放宽心啦。Tomorrow is another day。”阿岩领她来到了下道门前:“艾米再见。”
艾米正欲开门。“等一下,”阿岩从旁边玻璃柜拿了一个咧着嘴大笑的人偶:“送给你,要像它一样。”
“谢谢你,阿岩。我会好好珍藏这个人偶的。”艾米双眼湿润起来。
{4.不悔}
有时候艾米想自己是支离破碎的,她身体的每个部位、每个细胞、每个毛细血孔都渗透着不同事物、思想、不一样的感知,因为此她沮丧极了,对身边出现了的困惑不已。
曾经,艾米有个很好的朋友LA,好到什么程度呢,中学六年、大学四年同进同出,不论下学回家的路上,还是课后结伴去卫生间;不论是经历两人的第一次初潮,还是帮对方给喜欢的男生传字条;不论是考前通宵苦读书,还是翘课午后在奶茶店蹉跎的一下午……属于艾米和LA的回忆太多太多,分享彼此的秘密,共用一条漂亮的裙子去约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忘了谁先说出“绝交”两个字,像情侣在一起太久终究没能终成眷属,就这么分了手,三年了,两人再没联系过。艾米从未后悔,她只有从一段关系里解脱出来的轻松感。
她想起两人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对方明明对艾米有好感,却被LA从中插了一脚。她想起大学的实习报告,被LA拿去抄,老师判她们成绩均无效要求重做。她想起LA总是有意无意嘲讽她的身高和雀斑,对她的衣着品味嗤之以鼻,LA说你这样的也就只能配这样的生活。艾米想习惯让她们维持了这么长时间的友谊,如果不是一方的妥协,性格和三观完全迥异的两人如何又在一起这么久。
可是因果报应似的,或者说一场命定的轮回。艾米跟LA绝交,她以为这会是她做的最失败、绝不会再发生的事。艾米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她以相似的方式伤害了一位重要的朋友。过去的两人互相吐槽嬉笑怒骂,有一天她们的关系变得很僵,见面装作不认识,不再说话更别提各种玩笑。艾米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张不了口,能说什么可以说什么?因为艾米并不明白她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让对方屏蔽了关于她的一切。艾米连开口寻找真相的勇气也没有,或许她模模糊糊是知道的。日子久了,艾米习惯了这种沉默。
“这就是我最后悔的事。”艾米紧紧抱着人偶,眼泪滴落在它的身上,“我想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才让她那么生气,我也很内疚……”
一个有着翅膀名叫莱恩的小怪物住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上,当艾米走近它的时候,莱恩问出了以下问题:“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莱恩扑扇着翅膀绕着艾米飞,它古灵精怪又充满快乐,它并未为艾米的故事觉得伤心。
它说:“人们过往的一次次伤心和难过都会积累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临界值,而也许某天你伤人心的行为就成为了压垮毛驴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人彻底死心不再回头。”
“这棵树,它叫不悔树。树上的每朵花是个关于‘后悔’了的事。永不可能回头的事没什么后悔。重要的是当下以及未来怎么做。”说着树上又多了朵粉色的花,“艾米,这是你的花。”
艾米望着满树的繁花着了迷。一处好风景,确是缀着的是回忆。
莱恩说:“艾米,高兴的继续走吧。”
{5.归来}
“啪——”第五扇门被关上,艾米回头看看门照例又消失了。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早晨7点20分,在瞄了最后一眼手机,它就自动关机了。艾米被困在这里整整一晚上了。
眼前是间空屋,四面白墙,什么也没有。过了一会儿艾米反应过来,这是她来时的那间屋子。艾米有点慌了,她只想赶紧从这里出去。艾米闭了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再次张眼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长满络腮胡子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一副学究派。
“艾米,也许你忘了,在你小小的时候,”男人用手比划着,“也就到我膝盖这,我们见过面。你当时是个不知忧愁、充满快乐,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可何时起,你的生活便被压抑、痛苦、情绪化和卑怯这些东西占有,负能量让你变得阴郁无常。”
艾米想到之前的无往树林、治愈之屋、人偶派对和不悔精灵莱恩,想到她一路的经历。她手上还拎着阿岩的人偶。她看了看咧着嘴大笑的人偶说:“是啊,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
“极度疲惫的高压好像触发了自己与周围环境的隔离,想要努力融合,却更加格格不入。”艾米落寞地说。
“好孩子艾米,我知道你累了。但你必须振作起来。”男人拉着艾米躺下,两人的头顶出现了星辰璀璨的夜空,“像这些明亮的星星,越到夜里闪烁的光芒越亮。”
“回去吧,回去认真生活。拼全力尽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艾米的眼角又湿了。
“嘀嗒…嘀嗒…”有什么声音在响。艾米睁开沉重的双眼,头好晕眩,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白,墙壁、天花板、支架、仪器和…吊瓶,还有白色护士服,虚晃晃的人脸…
艾米隐约听见遥远的声音传来: “陈医生,17床昨晚出车祸的病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