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西湾,最后一种果树就是柿树,叶子落尽,橘红的“柿灯笼”繁星一样高高举向天空,树下都是乌龟盖儿似的灰叶子。
英子走亲路过这里,树上就“噗哒”掉下一颗。英子抬头张望,看到几只雀在树梢欢喜,枝头上的柿子被霞光染尽,英子步子越抬越慢,被留恋的目光吸附。
地面的叶子躺着落柿,都静悄悄。英子在树下顺势捡起一个,看看可以吃,找一个软处揭了皮,仰着脸吸着汁水看。
大河看到一个姑娘在树下捡地上的柿子吃就说:“去我家拿熟的吧!”
英子回头看到他脸色赧红地说:“不了,捡几个就行;树好大呀,我们那里没有这样大的树!”
大河说:“长好多年了。”
英子说:“真好。”
几棵弯腰老柿树像几个幸福的老人,躯干粗黑,树梢红润,在岁月里对默。
大河从家里拿来几颗大玛瑙似的熟柿给英子,说:“想再要,回来还路过这,我们收柿子,你带点回去,放熟吃,不稀罕的。”
英子高兴地说:“好啊!”
女人走亲戚回来,果然看到树下落更多摔坏的柿子,树梢也稀疏许多,树下没人,就走过来随便看。
大河背个南瓜回来,远远的看到,高兴地喊道:“诶!……你等着,我去拿袋子、竹竿再打。”
英子笑了,说:“别打了,不要。”。
大河像个黝黑的猿猴一样攀在树枝上,两腿夹着树枝,别扭着姿势在树上敲打,树下的落叶上不时掉下柿子跳跃的身影,英子欢喜地一边捡一边说:“好了,好了,别打那么多。”
突然树上“咔嚓”一声,大河从树上跌下来。英子抬头看时,大河已像陨石一样重重地摔在面前,黑熊似的埋头不动了。
英子蒙了,惊慌失措地去看大河又去喊人。
其实生活从来都是美好的,但它的不美好也从来没有消失过,总是那些美好的和不美好的相互参杂,百般滋味,成就了生活的内容,像今天这样。
大河的母亲一来看眼前情况,二话不说就给了英子两个耳光。说她:“你是哪里人,跑这里来要柿子?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不会给你放下的。”
英子火辣着腮,眼圈一黑,眼泪扑倏倏落起来。她难过得想逃,又觉得不能逃。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梦,刚才的美好,瞬间让她悔恨。
大河醒过来劲儿,说大家:“给人家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又对英子说:“姑娘你回家去吧。”,说罢咬着牙忍痛。
罐头说:“不能走,人都这样,起码为了你才这样,就是一起到医院看看,也是个做人的情义。”。
英子只知道大家说的都是道理。
在去医院的路上,大河频频回头:“姑娘你回家吧,别来了。”,英子有心回家,看到大河一说让她回家大家都望过来的眼神儿,她感觉他们会不同意的,就只能盼望今天尽快有个结局,她好想走开。也许一起去医院看看就没啥事,就可以回了,多走几步路的样子,她想。
二叔来医院看望时问:“好好的,怎么就摔着了,摔的怎么样?”
大河的妈说:“可不是,谁知道他在哪认识的‘是非精’,说要吃柿子就带家里来了,去树上摘柿子,摔成这样。”,又转头对大河说:“看你认识的人,摔成这样了,连医院都不打算过来,看你以后选朋友还睁不睁眼,‘找不到好伙计是一季子;选不对好老婆是一辈子’,教训还远在后面呢。”
英子流着泪说:“我也不想他摔着,只是天快黑了,我想先回去再来也可以。”
大河妈说:“摔成这样,你忍心吗,有做对象这么狠心的?我看回去是不打算来了,要是摔个残疾什么的你八成也不要大河了。”
二叔说:“说话和气点,别吓着姑娘。……姑娘你们谈多久了?这是好事嘛,也该让大人知道,别怕,不要紧的,我给你们做主。”
大河忍住疼说:“你们说什么呢,和人家有啥关系,人家就是路过,我看见在捡柿子,说不是啥稀罕东西想着去树上摘些下来。”
大河妈说:“胡编!”
2、
医生查看了大河肿胀的右腿,先吊了水,消炎,说明天上午透视,检查内部情况。
大河妈把春花叫出门外嘀咕几句,安排留下,刘山和二叔大家先回去。大河妈也回,换大河爹来。
人都走了,大河躺在病床上对英子说:“委屈你了。事被他们越说越乱,不碍你事的,不要担心,要回明天回吧,天也黑了。”
英子伤心地说:“你明白就行,我不回也没事的,你腿好些没?”
春花在这里好像也听明白之前咋回事就笑道:“俺大河哥可好了,你不知道呢,你们素不相识的遇到一起也是缘分,不要为今天的事不开心,以后还盼着见你,能来玩呢。”
大河躺在病床上,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的对着房顶,任由她们说东道西。只是间隔问了英子的名字,哪里的,原来都是十里路的人家。
第二天,集镇上熙攘起床时,英子见到了村里人,捎信回去,英子的爹和三姨赶过来,问英子咋回事,然后沉默许久。
英子的爹鼻腔里“吭吭”的沉着脸,压抑着,理智地把大河爹叫到门口说事。
就听英子的三姨在屋里高声说:“一个姑娘家被你们锁到屋里不让回,是安的什么心呢?”
英子爹喊道:“小雪!别吵吵,先听听,咋回事,慢慢说。”
大河爹说:“说来咱们都不远,你我也有过薄面,情况你也了解了,不管怎么说吧,孩子摔着了,得先把伤看好,孩子们在一起多少都应有些担待,没有你们家英子,大河也不会上树去摔着,本来是个好事,谁也不想出现这个情况,出了这么个事,咱也不讹谁,还是本着把伤看好,看有多大个费用,大家都是农人,你出点我出点,和和气气把病看好不生闲气为上,这事都不能怨谁,纯属意外!怪只能怪老树长的不结实。”
英子爹说:“你这话我爱听。看好孩子伤是目的,再大的事人来解决,凡事找找主要原因,确实我们有责任,为孩子着想,我们当大人的也是琅琅响的出面,和我们没关系的事,我们也不会含糊出这个钱。年轻人在一起有个友好也是有的,若是英子把他推到塘里;向你们要求必须上树上给俺摘,不摘不行,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他们也没这个深交,现在是他们根本就不认识,英子走亲戚路过树下捡个落柿,你们孩子见了也是好心,说‘我去树上给你摘一些,别捡地上的了’,想法好,是个好孩子,但要注意安全,把事办糟,受伤了,更不能去让别人去承担,这不是好事变坏事了,让人不开心。”
大河爹不高兴地说:“你说这啥意思?”
英子爹说:“你说啥意思,说恁些有啥球用,就说你想干啥?”
大河爹说:“两家出钱抬!”
英子爹说:“不出,没理由出。”
大河爹说:“好!最后看你出不出。”
英子爹说:“等着你。把我姑娘困这里,给你说不清。”
大河爹说:“行、行、行,走着瞧。”
英子爹说:“走!……回家英子。”
走时,英子和大河相互看了一眼。
3、
大河的检查结果,一般性骨折,大家唏嘘着“还是年轻好”。
大河拄着棍杖出院时,大河爹的家庭会议已有了结论。
结论就是按二叔的意见,“告他们”,去找沈四毛,不去法院。逼英子家出医药费。
不去法院是因为分院成立在这里“官匪勾结”威信不高,办不出事还浪费时间,还是沈四毛一直以来私设的法庭能立竿见影落到实处。
沈四毛是这一带的流氓地痞,什么难缠的事只要他去和颜悦色地做个主,调节一下没有不成的,不听就是不给面子,背后的威胁自己找感觉,头一天不同意的事一般第二天就想通了,所以他办事快,效率高。相反他倒嘲笑法院的工作人员闲吃闲拉,办不了事,每天只知道去上班把厕所屙的再堆高一点,冲都没人冲。他替人办事当然要有好处,好处也不是你随意感谢的,他自己提要求,按收回利益定比例分成。
沈四毛来征求意见,大河妈说:“不赔个一千两千的说啥也不给他搁那。”
大河阻拦道:“妈!干啥呢,一两千可是一年的收入,让人家还过不过了。”
沈四毛笑笑地说:“孩子说的对,留点情面,也是给人家留个活路。意外和存心谋害大有不同。”
一个礼拜后,沈四毛拿来一千块钱说:“给了一千五,我留五百吧,这事麻烦的很,头都跑大了。”。沈四毛另外还透来一个信可能对方也要告他们,但不知道啥事。
大河一夜未睡,他想私自去找英子说说,两家别再闹大了,把钱也退给他们。
大河小心细步地来到英子村的河畔,把树枝做的棍杖放在地上,招呼了一个村民聊天,就有意谈起了两家的事,博得同情后让他去给英子捎信来河畔商量一下,化解两家的矛盾。
英子真的来了,仇人似的,眉毛皱得浓密,唇紧眼恶,碰头就一句:“你来干什么,你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大河说:“英子!我是来还沈四毛问你们家要的钱,我不同意可也阻止不了。”
英子气呼呼地说:“多少,拿来!”
大河说:“医院花了五百,这五百给你们,剩下的以后我想办法再还你们,万不能成了仇人。”
英子说:“怎么就五百,沈四毛要我爹三千呢!”
大河“啊”地一脸疑问的表情,说:“他说就要了一千五,你家困难,没钱。”
英子说:“骗人,不信你自己去问沈四毛,他给我爹说,你家难缠,仗着你姑父是部队军官,说要四千、五千的,费了很大劲才说服你们定了三千。”
大河一言未发,气得沉默,说要去问问沈四毛拼命也要把钱要回来。
英子走时恨恨地回头丢了一句:“……过几天你要小心点,派出所可能要抓你。我管不了,……都是你们找的沈四毛的主意……”
大河愣在了河畔。英子的背影消失后,他满眼滩里石块的白光,心里烂银似的慌。
4、
大河在家里坐在床上,伤心英子那走去的背影,这一刻他好像明白了自己当初毫无缘由地搭讪的原因,英子是个第一眼就可虏获人心的好姑娘。
大河妈过来问怎么了,去了哪里,腿现在感觉怎样?大河说了刚才的女人一切。
大河的爹天快黑的时候去找沈四毛。沈四毛笑笑的搪塞:“是有这么个事,当初我是这么提的,他没给呀,这不是想着能多要点就多要点,也是为你们好,答应是答应这么多,没给恁些,只给了一千五,以后再要,给了我给你送过去,这你不用怕,我不要就不要,要就要得明明白白,这不是做生意,不同一般,是孩子受了伤害,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
大河爹悻悻而回。
崔喜从集镇上回来时捎来派出所的通知,说要大河去派出所一趟,人家了解情况,有人报案。大河没去,当误了几天,最后家里大胆推测: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去就去,看看什么事。
大河一去,就被扣了一星期回不来了。跑断了大河爹妈的腿。
最后大河出来时,发现了走在前面的英子。想着派出所里一幕幕审讯,他失去了对英子的一切兴趣。
然而英子也看见了他。
英子怯生生地过来跟着走了好一段路才开口说:“让你吃苦了,那天给你说过的……”
大河说:“还不是你害的。”
英子说:“怎么赖到我头上了?”
大河说:“不是你就是你爸爸。”
英子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去的,是后来才知道,我也被叫来“了解”两三趟,我把实情告诉他们,派出所的人死活不愿意相信,让我来一趟,回去一趟的。今天你总算出来了,我但凡瞎说一句,估计你是出不来了。我看他们色眯眯的样子,他们才真的不是好东西。”
大河去了所里就中断了吃药,加上心绪不宁,食宿不好,此刻的一段路程腿又开始隐隐作痛额头上已秘出层层细汗。他在路边坐了下来休息。
英子站在面前问:“他们打你没?”
大河说:“能不打吗?啥叫牢狱之灾?”
英子说:“对不起……你我都是无辜的,人们为什么会这样呢……派出所的人也一直在想找茬关押你……”
大河和英子到今天才知道,这次事件已经不可能再有原版本了,原本只在他们两人的心里。每个人都在演绎这个丰满的故事。
大河和英子都想起了自己被审讯的可怕提问。
大河被一再强询“老实交代限制英子那夜的强奸细节”
英子则被要求做“处女膜医学检验报告”。
这个噩梦不能再继续演绎了!
英子挽着大河的臂膊走在回家的路上,大河说:“沈四毛害了我们两家,得想办法把钱退回去,不能让他从中渔利……”
沈四毛赖着并没有退钱,而,一段流言却传开了:英子在走亲的路上被人强奸了,强奸者是西湾的大河……
大家不明白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强奸者的宽容和谅解是怎么做到的,因为又有人亲眼看到英子和大河在一起。
脑洞者男人很有高度地自圆其说:阴道是通往女人心灵的小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