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的湮没(纪实故事连载11)

21.

“玉潭”村子的午后,二三点的太阳,正燥动难耐,蓝蓝的天穹,倒还算开阔,不时闪现,几片厚厚的云层,偶尔幻出不同图形,厚云层飘移游动时,竟突兀遮盖起头顶似火的骄阳,太阳透不过那层厚厚的乌云,随之而来的阴影,有一下,没一下,在村子各处,来回快速移动,给田间地头,正埋头割稻子的村民,带来难得些许阴凉。

裹携滚滚热浪而来的山风,抚着田间金黄的稻子,荡漾开来,熟透了的稻穗,随风起伏,一浪压一浪,晃至大山脚下,方才止住,金黄万丈,这便是“玉潭”酷暑烈日下,尤为常见的一幕。

火辣辣的大夏天,常见“引路将军”兴盛老汉光着膀子,赤裸着上身,通身晒得乌黑发亮,黝黑的皮肤,松松垮垮;两胸之间,露出几根长长的灰色胸毛;小腹上下,小肚子瘦瘪凹陷了进去,一圈一圈,层次凹凸分明,如同缠在肉身上的线圈一般。

兴盛老汉裤腰那,定要系上一根长长的白带子,绑起他那条土黄色的短裤头,打结处多余的布带子,总在他跨下,来回飘荡,一阵风吹来,那根细长的白布带,便会迎风招摇,呼拉拉起舞……

偶在乡间的小径,遇上“引路将军”兴盛老汉,他那光溜溜的小脑袋,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总见他有气无力地垂着个脑袋,不知是毒辣的烈阳过于盛情,晒得老汉头发晕,还是他连着割了多日的稻子,累呛了,偶尔他走我前头,也难听老汉发出点声响。

老汉常年打着一双乌黑的赤脚,满是污泥巴,脚丫之间,紧紧粘满干透了的污泥,包裹起他的脚指头,没有裹住的地方,露出黝黑的肉色,愣是让你辨不出,那是污泥巴,那是他的脚丫,看他那模样,滑稽又搞笑……

兴盛老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他面对困苦与磨难时,他亦无法改变,唯有认命低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过得不那么的苦,说他苦中作乐也算不上过头。

有时,老汉为减轻些许的压抑,至少,从表面看,自己的生活,还不是那般的无聊、那样的煎熬。为了打发这寂寞清苦的日子,哪怕村子里的一处小角落,他亦有自处之道,让自己稍作放松。

““雷氏宗祠”公”老祠堂右侧,有五口池塘,其中一口池塘的水,要深一些,也稍干净一点。村里的妇女们,常围在这口池塘石头堤岸那,清洗衣服与家中杂物。池塘的一角,有人用几根长竹杆,围出一个四方形,里面放养了喂猪的马蒂莲。酷暑烈日,温度又高,马蒂莲的根须,遇上高温易腐烂,有的变为极细小的绒毛,融于水中,肉眼看得不甚分明。

大热天,曾与村子发小“狗子”,我们俩在这口深池塘里游过泳。水中游玩时,没啥感觉,玩得也尽兴。在池塘水中呆久了,待我们起身上岸时,全身上下,粘满了点点灰黑的细绒毛,如同汗毛被染了颜色,吓得我俩再也不敢下到这口池塘里游泳玩耍了。

奇怪的是,“引路将军”兴盛老汉,他不惧深池塘里的那些细绒毛。

夏日夜晚,天上繁星闪耀,装点着无边的银河,夜色说暗不暗,说亮也不亮,隐隐约约,不甚分明的光亮之下,有几分模糊,但还能是看出一些小东西的轮廓。

兴盛老汉吃过晚饭,先在家门口休息一阵,待村子里渐渐安静,孩子们的哭闹声消停了。兴盛老汉这才起身,披起他那长长的沙布毛巾,一人来到这口深池塘,泡澡消暑,把劳累了一天的疲惫,全都消解在这口深池塘。

兴盛老汉泡澡时,喜欢靠在池塘岸边,水稍浅点的地方,一旦找到了他舒适的位置,兴盛老汉便不再挪动,安安静静,双脚踩底,身子窝于水中,正好把他那小小的脑袋,浮出水面,任凭池塘水中的清凉,除尽他一天的臭汗与燥热,兴盛老汉一声不吭,闭目窝在池塘里,享受这一日难得的舒坦。

偶有村子里的半大孩子,打这口池塘小径上路过,当孩子快要靠近老汉时,兴盛即使听到有脚步声传过来,他依然不吭声,窝水里,一动也不动。待那孩子走近老汉时,不经意往水里一瞥,隐约感到水里面有啥东西,好奇凑近瞧看,原来是一个光溜溜的人脑袋,突兀地露出水面。

登时,那个半大孩子,吓得魂飞魂散,以为是突然冒出来的“水浸鬼”,大声哭爹叫娘……怕得身子骨都软了,脚下也不听使唤,待快要跌坐地面,兴盛老汉,这才慢吞吞朝那孩子吭上几声……

打那后,那个半大的孩子,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了。


22.

“玉潭”村子里仅有一个木匠,这位木匠就是得福老哥。

在村子里,“引路将军”兴盛老汉,势单力弱,人轻言微,日常也没几个人愿意多瞧上老汉一眼,加上老汉性格又奇特,不喜说话,更是少会有人走进兴盛老汉的日常,所以兴盛老汉朋友很少,形单影只的出入也是老汉家的常态。

但对木匠得福老哥来说,他却是个例外。老哥他不但常会走入兴盛老汉的视线里,而且木匠得福老哥还是兴盛老汉在玉潭村唯数不多的好朋友呢,他们还是铁哥们哩。得福老哥与兴盛老汉都是抬棺材的“八将军”里面的成员,他们俩既是“做将军的同事”,又是日常生活中的好朋友、好哥俩,所以他们自然走得要近些,若平日里哪家有啥难处,他们哥两总会相互的帮衬,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弟,可比一般的亲弟兄还要亲。

凡是做抬棺材的“将军”们,在“玉潭”畲人村子里的地位都不高,也不太受人待见,许是怕这些“将军”沾多了死人身上的晦气,村里人都很忌讳这些个“将军”。我们村子的人,他们不怕活人,就怕死去了的人,无论死者生前是村里的能人,还是村子里地位低卑微的弱者,一个个全都怕得要死。

日常,村里人或遇见了那位抬棺材的“将军”,一个个全都躲得老远。“将军”们对大伙待人带有色眼镜的做法,他们心里也清楚,所以逢年过节的时候,若没有特别的事情,他们很少会去到别人家去。

可能你也会觉得奇怪,既然得福老哥是个好木匠,又有一门不错的手世,为啥放着好好的木匠手艺不做,偏偏要改行做一个不讨人喜的抬棺“将军”?

说来也是话长,容我向各位看官慢慢道来。

得福老哥与我同属一个辈分,虽然他的辈分与我相当,可得福老哥的年龄,却要比我大上几轮。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得福老哥就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他比“引路将军”兴盛老汉要小四五岁的样子。

仅他们俩人家境看,木匠得福老哥与兴盛老汉俩,的确是半斤对八两,旗鼓相当,谁也没有比谁家好过,俩人家都很穷,也各有一本难念的经,他们俩家人的生活,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最后就差没走上要饭这条道了。

兴盛老汉养父过得早,妻子又是个哑巴,还又是个残疾人。木匠得福老哥也好不到哪里,他父亲过得更早,在得福老哥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家里一样也穷得叮当作响。

得福老哥年龄很大时,经人牵线撮合,才与一个大龄寡妇草草成了个家。得福老哥的妻子,是几十里开外“古王山”深山老林子的人,听说她过去还生育了一个儿子,儿子却被过去的婆家留下传宗接代了,只有她孤身一人来到了“玉潭”村。

虽然得福老哥的妻子与其年岁相当,但她个子矮小,力气不大,不会干重活儿,说话亦是柔柔弱弱,有时还会含糊不清,词不达意。她干活更是邋里邋遢,粗糙得很,与兴盛老汉家腿脚不便的“哑婆”相比,真是半斤对八两,俩人不相上下。

就凭得福老哥家的这些状况,估计你也能猜到,木匠得福老哥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

村子里年龄较大的老人,曾与我提及过得福老哥的家世,他父亲在得福老哥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即使我们村里年纪大的老人,也没几人见过得福老哥父亲的模样,至于他父亲为何那么早就老去了,反正没人说得清楚。

倒是得福老哥的一位亲叔叔,一个叫“道中”的老人,我记忆中的印象,尤其深刻。当时,大伙都喊他“道中”老头,他有一门已经失传了的独门绝活,徒手水中抓甲鱼。

我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回,看他在村中池塘徒手抓甲鱼。

这位“道中”老人很神奇,大热的夏天,他从来就不穿衣服,与兴盛老汉一样,也喜裸着上身,总是穿一条青灰色的窄小短裤头,估计也是方便下水抓甲鱼。全身的皮肤,晒得乌黑锃亮,而且他那老皮又厚实,看样子,估计连蚂蜂都难以蛰进去。

“道中”老人水性特好,可在水中憋上好一阵子。

更神奇的是,他不用任何道具,仅靠一双手,在大池塘与深水库里,双手由外而内,奋力朝水中连续拍打几下,仅靠水浪震动反馈传回来声音的信息,他就能判断出,这深水池塘里面,到底有没有窝藏甲鱼。

若看见有阵阵气泡突然从水中涌起,他就可断定,那个地方,有那冒气泡附近的地方,准有甲鱼窝藏在水地下。只见“道中”老人,一个猛子扎到深水底下,过不了一会,再见老人浮出水面时,他其中一只手中,正稳稳捏着一只老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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