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笔者注:Nei Nei)已经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洪荒之力了,腾出双手做出标准的由F开头、四个字母构成的美式咒骂全套动作。
他还是带着点让人感觉不明就以的内布拉斯卡矜持,就算是发起脾气来也是努力跟自己较量,一张帅脸憋得通红。
旁边的大牛哥看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这是艾力克第1028次将一个老实人逼到走投无路。
这次丽江之行,带上艾力克本来就是Peace Corps 成员的集体勉为其难。 这群家伙血液里流淌的,根本就没有中国人所崇尚的“尊老敬老”元素,因此艾力克对他们而言,顶多是出于“国际道义”而不得不“委屈小我,成全大我”的负担,还是不甜蜜的那种。
班车还有2分钟就要启程的时候,只见艾力克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从卖“过桥米线”的小店里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此刻,现场的气氛凝固到就像传说中的全球排名第十的历史最冷的地方---加拿大,阿尔伯塔省,Fort Vermillion。可惜这个来自枫叶国的倔老头儿已经对酷寒习以为常并且安之若素。2017年1月8日晚,当获金球奖终身成就奖的梅姨在发表获奖感言时声称,“(高司令)就像是身边每个友好的人一样,来自加拿大”时,她显然还未领教过艾力克这号人物的本事。
早起必须要像个中国人一样吃热滚滚的熟食,又想保持加式环保准则--这样的要求乍听之下的确说不出哪里过分。但当得知景区的“过桥米线”店尚未营业,打电话让店主专程赶过来为国际友人体现中式热情好客;并且在时间全然不够,不止是 peace corps此行的全体成员,灰狗上其他的无辜中国游客也得“连坐”,等这位倔强的拒不使用一次性餐盒的异国老人家慢悠悠地享用一碗米线时,显然,事态已经超出了“国际道义”的范畴,演变到不得不由联合国安理会调解的地步:好在咱们中国人有“尊老爱老”的传统价值观护体,尚未被内心翻腾起的愤怒之火烧得坐立不安,几欲先走。
丽江之行后,艾力克再度沦为一个人,没有外国同胞再愿意跟他做朋友。老外在这方面的“有原则”几乎是强硬的,断然不会模仿中国人打起精神,强颜欢笑的那一套。他们把艾力克对自我的“有原则”界定为“自私自利”,认定他可以上“一生中坚决不能做朋友的10个人”排行榜,并且榜首位置非他莫属。而艾力克,就这样被自己的同胞公开驱逐,开始了漫长的自我流放。
艾力克开设的课程,某种程度上来讲,跟他的人格一样佶屈聱牙,曲高和寡。他会在电影鉴赏课上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某些他认定经典的桥段,直到学生可以进行流畅的角色扮演为止。“理解电影的深意”大致等同于“像我一样理解电影的深意啊,笨蛋”:所以他才会在《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的播放现场一次次悲从中来,潸然泪下,全然不顾下面坐着的几十号人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所以他才会沉醉在《西雅图不眠夜》(Sleepless in Seattle)中理想的爱情里不能自拔,并借此机会调侃一番“小孩儿都是讨厌鬼”(Kids are annoying);所以他才会在《为戴茜小姐开车》(Driving Miss Daisy)里倔强如他的黛西女士身上找到微妙的认同感。课程论文字体必须是小四Times New Roman, 并且不能多写,如同《大河之恋》里牧师父亲一样要求言简意赅;期末成绩打得也是在一众外教中鹤立鸡群独树一帜的低。虽然平心而论,大家的实力估计还要低于他打的分数。——好吧,这一切“怪癖”在校园密闭的江湖里像明星出轨绯闻一样不胫而走,口口相传,代代相传,最终导致学院方面决定将他的课划为必修课。
看上去像个圣诞老公公的白头发白眉毛白皮肤艾力克,正在不可挽留地急速衰老,校园里偶遇的他步伐更加颤颤巍巍,重心更加东倒西歪,他逐渐拥有了乔布斯式的独特抬腿方式。 他的中国学生们对他投以关切而同情的目光,而这种目光则被他用些许倨傲和不服一一挡回去。他还是不肯接受学生们在他提着重物摇摇欲坠之时伸出的援手,尤其是女学生;当然,他也遇到过那些主动搀扶他遭拒而不得不停在半空中的尴尬的手,那些手的主人们只得带着一丝不甘和懊恼慢慢缩回去,那些手的主人还不太习惯西式自尊。
读过《红楼梦》七遍,在中国生活了十余年,以为已经谙熟这个国度的艾力克,显然还是未能参透个中奥义。
他又折回去学习中文,来自加拿大蒙特利尔,操一口正宗美音,法语流畅的读得懂中文的年届七旬的艾力克,开始自创一种汉语学习软件。 我有幸亲历他的汉语学习现场,仅仅是在他电脑屏幕上打出正确的汉语拼音,并纠正了他几个汉字的读音,然后就颇感不劳而获地,接受了他送我的一本几米的《星空》;当然,我也看到这本《星空》是他信手从数十本《星空》中随意抽出来的一本。
《星空》描述的是一个关于长大的故事:有个不爱说话的少女,认识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少年,他们都不是最快乐的孩子。 有一天,他们逃离城市,翻山越岭,来到少女的爷爷曾经住过的山中小屋。在山里的夜晚,他们看到了最美丽的星空。后来,少女病了,而少年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的老年艾力克,正式决定在中国定居了,虽然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花了大价钱将自己加拿大家中的钢琴空运过来,运费大抵可以再买一到两台还不赖的雅马哈。总之,他做足了要在中国落叶归根的准备,这才发现,允许自己留在中国的签证快要过期了。
不知道是不是古灵精怪的大牛哥的主意,据说艾力克居然像那些妄图通过结婚改变国籍的人一样,试图花钱买一个当地女人的一场假结婚。谁知道这次,他不仅理解不了中国人的婚恋观,甚至理解不了中国人的《婚姻法》。
据说现在他在昆明定居,在居住地的挑选方面,他居然比好多中国人更在行。
我再也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