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雏

  “哎呦!车底下的筐子里不是还有嘛!还不拿过来让我挑选几只,精精神神、活蹦乱跳的吗?这些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可别想糊弄我!”

  年轻农妇边嚷嚷边弯腰将脚下的鹅雏筐子扔到一边。

  “好眼力…好眼力…隔着这么多杂七杂八的破东西,你也能瞧得见…这可是一筐上等鹅雏,是特意留给自家亲戚的。天热的像烤锅,再等一会人肉要烤焦啦!不留了…不留了…价格好商量。”

    小商贩戴顶草帽,嘻皮笑脸从杂物堆后面的车子底下掏出一筐鹅雏。匆忙间一不小心,粗糙的竹筐棱角在他灰色衬衫上,划了条浅浅的口子,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筐子里的鹅雏,令年青农妇十分满意,毛茸茸、水灵灵的看上去很健壮的样子。它们一个个伸长小小的脖子哦哦轻语,眼睛圆溜溜略带恐慌的神情站在一起,挺拨的战士不过如此。她可是个挑剔的主儿,一大清早寻遍整个集市,要么太小、要么不够活跃、要么颜色不中意,只有眼前的这些小家伙才令她欢喜。即便如此,她还是象选正宫娘娘那样仔仔细细。

    她蹲下来,  抓起一只鹅雏放在地上,让它抖索几下小翅膀,然后抓在手里,听它哦哦叫上几声,最后翻看一下,隐藏在细软毛下的生殖器,她确定是自己想要的,雌的或雄的才算安下心放在篮子里。按这样的程序,她在四十五只鹅雏里挑选出十只。她挑到花眼,这只不如那只,那只不如这只,数不清调换多少次,吓的筐子里鹅雏你藏我躲,乱了阵脚,好象嘴里吼着:别选我!你个刺头儿。

    小商贩被折腾的头晕目眩。大概他把眼睛和心思,都放在年青农妇的脸蛋上,明明十一只却数成十只。那可是张如花的脸,绽放在浅粉的尼龙帽下。宽松大开领的花衫里两只白乳时不时探出头来,惹得小商贩两只眼睛变成钩子。青年农妇暗暗窃喜,匆匆讨价还价,风一样扬长而去。

    农妇的脚刚搭上院门,她的小土狗桑巴就摇头摆尾迎上来。它听见篮子里鹅雏哦哦声,蹦跳的更兴奋,偶尔汪汪叫上两声。她喊来丈夫林福,帮她把篮子从小黄自行车上御下来,并兴高采烈告诉他拣了个大便宜,那股高兴劲儿,不次于买了彩票中得五百万。林福听后只憨憨的笑,半大的眼睛挤弄两下,从他那两颗焦黄的门牙里吐出一句:

  “ 你可真走运,办事也不赖!”

  林福找来旧帆布和几根短木头,在院子阴凉处,搭围起几尺高的长方形空地,然后放进鹅雏。饲料和水一样不少。他准备午饭过后,再为鹅雏挖个小小的游泳池。

    桑巴起初很老实,趴在树下乘凉,后来它见主人们走后,那颗不安分的心,促使它悄悄走到围布前,它透过帆布围子上,一个椭圆形破洞向里偷窥。鹅雏是多么可爱呀!低头吃食的、仰头望天的、拍打翅膀的、撒欢乱跑的…它的眼睛如同一台摄影机,全部被它录制下来,似乎连个鼻孔也不放过,并且垂帘欲滴。

  桑巴呜呜两声,使劲立起爪子来抓挠帆布围子。该死的帆布虽然破旧,可再也抓挠不出更大的窟窿。它焦急的绕着帆布围子转了两圈,观察有没有轻而易举的入口。大失所望后它自己动起爪子,在围布下面挠个不深不浅的坑,足够它钻挤进去。大功告成后它张牙舞爪的追赶鹅雏,很快逮到一只,嗅了嗅有股腥臭味儿,这并不合它的口谓,于是它改变了主意,上窜下跳扑棱着,耍戏起这群可怜的小家伙。它们一个个吓得哦哦大叫,踉踉跄跄的跑起来,慌张的躲避追杀。

  有两只鹅雏非常机灵,顺着桑巴挖的坑钻了出去。它们穿过大门,沿着路向前跑,最后躲在路边一块青石旁喘息。太阳依旧火热,蝉在树上“知知”的叫着,一丝风也没有。两只鹅雏开始哦哦的窃窃私语,用嘴啄弄着路边嫩嫩的绿草。

    从远处走过来一位老太婆,她挎着一个棕色皮包,戴着一顶黄色鸭舌帽 。她是一个基督教徒,碰巧刚从教堂回来。

  “虚空的虚空,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一切都是捕风……一切都是捉影……”

她叨念着圣经正起劲儿,忽然听见鹅雏的哦哦声,她定眼瞧了瞧,惊讶到愉快。

“感谢上帝!赐给我两个可爱的玩意!”

        她 东张西望,见四下无人迅速抓起两只鹅雏,塞在自己宽肥的衣襟下,老鼠一样跑回家。她气喘嘘嘘喊起午睡的老头子,欢喜的诉说上帝是怎么赐给她的鹅雏,老头子听后和言悦色。

“抓紧些呀!主人来找那可麻烦了。”

  老头子挠了挠脑门,懒洋洋下地将炉灶生起火。浓烟四处弥漫,呛得他们连连咳嗽。老头子麻利的找来一根铁钩子,将它塞在炉子里一半,等碳火将钩子烧成同样的颜色,他抽出铁钩子,向老太婆摁抓的鹅雏脚上,吱啦___烫出个同钩子一样粗的血窟窿。鹅雏的脚疼得哆嗦,使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它哦哦大叫,似乎在骂他们的祖宗。

  “哦!好啦好啦!一切苦难结速了。这样的标记看上去还很艺术嘛!”

  老太婆将它们放在院子里的鹅雏群里,鹅雏们的脚都有着同样的窟窿,它们哦哦的安慰着新来的伙伴。老太婆刚起身,只听见隔壁邻居林福在自家大门口高声喊她  ,她急忙跑向大门。林福告诉她桑巴挨了顿胖揍,还好鹅雏没被它咬死,只是有两只受了伤,另外丢了两只,询问她是否见过。

“没有!没有!我刚刚从教堂回来。我们是好邻居,要是瞧见我立马告诉你,要是哪个拣了你的鹅雏不归还,那可要不免受上帝的惩罚,死后一定下地狱。我呀……碰见菜叶上的虫子都会饶恕它……人啊到什么时候心要善、要正、要纯……”

老太婆诚恳的态度和语气,令自己都产生了幻觉,好象贪图鹅雏的人,离她十万八千里。她是当演员的好料子。紧接着她又叨念几句圣经。听得林福心烦意乱,他心里清清楚楚,老太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把羊贩子给他的假钞,花在邻居的婚礼帐薄上;她会把借来的东西长时间不归还人家占为己有;她会把邻居的猫打个半死,祈求上帝原谅她。谎言是个流浪的孩子,山里、水里、土里、风里、雨里、花从里、光明里、黑暗中它们无处不在,只要你愿意收养它,它会乐此不疲陪伴你一生。林福也想伪心的称赞她的品德,可嘴里象含着一大块冰榔,咽不下吐不出,憨憨笑着走开了。

      傍晚,晚霞染红了天边,鸟儿停止委婉的歌声,陆陆续续飞回了巢。干树枝上的花毛虫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夜幕的降临。一群群小小的蚂蚁,匆忙的搬动着食物。田里的青蛙,开始三三两两的放开喉咙喊叫着。老太婆将院子里的鹅雏收拢起来,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嫌鹅雏多了两只会很浪费粮食,于是她同老头子商量将今天的两只意外收获,送给十二里地外的姑爷。

    老太婆 姑爷  是一名邮差,这样一个傍晚哪怕再黑上点也不算什么,他醉熏熏等不急明天,风驰电掣般骑着摩托车来拿鹅雏。

“两只怎么行……越多越浪费粮食……送佛送到西……好人要做到底……”

  他强盗一样掠走几只塞进篮子里,老头子和老太婆互相咧了咧嘴,苦巴巴瞧着。突突突的摩托车箭一样冲了出去,老太婆和老头子两颗心悬了起来。半小时后,老太婆接到警察的电话,西九开路上,有一名骑摩托车的男子与一辆小型货车相撞……




   


   

 

鹅雏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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