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旧时候——《穷时候,乱时候》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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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时候,乱时候

这是一位传奇般的农村老妪写的书。她六十岁才开始学习认字,起因是亲眼目睹了老伴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她咬牙强忍着痛苦,却未能摆脱夜夜梦魇。为了给母亲找点事做,在作家女儿的引导下,她开始一笔一划地学写字,学认字。从儿童识字书看起,到莫言的一部部小说。

过去生活的种种苦难和不幸像无意间丢在地里的种子,如今它们长成硕硕的大豆、玉米、谷子、高粱。学的字越多,她要把从前的故事一一写下来的想法就越强烈。于是每天凌晨,她在卧室爬起来就写,卧室来了客人,她就悄悄去客厅写,客厅不方便,她就去厨房的灶台上写。日复一日,直到七十六岁那一年,她完成了这部作品——《穷时候,乱时候》。

我是读了序才决定看这本书的,很难想象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的女人写出来的文字会是怎样。是不是家长里短婆婆妈妈,是不是一件事颠三倒四说很多遍像裹脚布又臭又长。我总认为正史就应该年月日起因经过结果条理分明,野史就必须志怪荒诞低俗扯淡。但实际上,我最想阅读的是有呼吸声的历史。是讲述人们日复一日的生活和社会动荡投射在一个个蝼蚁身上倒映出的佝偻的影子。

读这本书之前我只知道旧时候轻贱女性,却不知道那时的小女孩如果脚裹得不好看全家都会被乡亲四邻指点的抬不起头;那时的媳妇碰到了恶公婆,被夫家打死饿死也是常有的事。有十四岁女孩嫁给六十岁老头只为了四块银元,有大脚女人出门不小心踩死两只鸭子就自己害臊上吊。只要说了亲就算夫家的人了,若是丈夫没结婚就去世,一辈子守寡守得干干净净全村人都会赞扬,要是在夫家受委屈想跑回娘家,姑娘母亲会留着眼泪一言不发,哥哥们会打断姑娘的腿。中年寡妇改嫁,被谁抢到都是谁家的。

早些年,去别家都要在门外问“家里有人吗?”要是男人不在家,女人就答“没人”。男人不把女人当人,女人也不把自己当人。令我手心发凉的不是这些举也举不完的例子,是书中所有人冷漠的态度。所有的虐待欺凌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总有女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死去,最后都变成了乡里的谈资,人们说起这些,就像议论别家的丑事一样,嘴边还挂着不怀好意的,促狭的笑。连作者自己刚结婚就被婆婆虐待,全家吃白面馒头她吃黑面馒头,丈夫在外打工一分钱也不分给她。三年饥荒,婆婆不给一口粮,她和儿子几乎饿死。等她再叙述起这些的时候只说,当时咬紧了牙关要活下去,也咬紧了牙关不能给爹娘诉苦,不能给他们丢人。

不只是女人的命,过去的人命都很贱,胡子来了死一片,中央军来了死一片,日本人来了死一片。战争的年代,想要活下来,需要有最灵敏的耳朵和最机灵的脑袋。听见有人来了就赶快钻进地窝,实在被抓住了就一定要机灵地回话。除此之外便只有运气能保住生命。有时,活着的人看见亲人的尸体,整一整就抬去埋了,有的人尸体都找不见,他们也只有低着头,承受了这个事实。所有好像是终日沉浸在悲痛中,或者早已做好了亲人随时可能去世的准备,没有人能改变战乱的发生,也只好默默承担。

战争之后土改又到,稍微有点钱的也被扣上了不良成分的帽子,财产甚多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全部家当被瓜分干净。到大跃进所有人都吃不饱饭,人们生病不敢休息,耕作到不敢休息,为了那点工分能填饱肚子没日没夜地劳作,只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地种的这么好,咋还吃不饱饭呢?三年饥荒,树皮煮粥,树叶煮粥,枕头里的谷瘪子也被拿来煮粥。人一茬一茬的死,中原大地都没了生气。

这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他们的脊柱总是承载那个时代最多的痛苦,然而他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讷讷的一句“打仗死人,不打仗了,咋还死人?”

我们离开土地已经很远了,很久没闻见泥土潮湿带着腥味的气息,没踩过松软不平的土地,我们对这些养育我们的土壤知之甚少。对于那个穷时候乱时候,也只依稀记得课本里几句高高在上轻描淡写的记录。令人欣喜的是,有农民可以用握了半辈子篱笆的手拿起笔写字,一如姜淑梅,一如余秀华。乡间的事总是迷人,过去的事总能引发我们更多思考,女性权益被侵犯、底层人民生活得不到保障这些问题今天依然存在。今天的我们的至少发现了问题,而且有希望看到它们一个一个被解决,至少我们的话语比过去更有力量。即使我们活了一辈子也并没有看到所期望的社会,至少像这位老妇一样记录下来,留给自己为鉴,留给后人为鉴。

愿纸笔永远有万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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