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孟夏,一番云雨,畅快了的、便是无尽的天。山间小院里,绷着更紧的、除了他手头上着的发条,还有那鼓面一般的心。
他,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情感细腻之至,不像是一朵向着太阳盛放的葵花,倒似玻璃壶中、蒸气朦胧下、一朵刚刚泡开的盐渍樱花:面上映着绯红的影儿,水里散发出又清甜又咸涩的劲儿。老人家看着,说是情怀,是青葱光景,但这点盼头也不妨碍他们和着野猫的春叫声,戏谑他一番。
“喂诶诶!再拧表得坏喽!”顺着那把又尖又惨的声儿望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头顶那《功夫》里“包租婆”一般的烫卷发,小塌鼻扛着幅歪边无框老花镜儿,“性感”的红唇边上还“标致”地烙着颗大黑痣。这形象,和空气里那尖声完全搭不上边。加之整个人陷在皲裂的旧红皮沙发中,挤兑着腰上的“肥五花”,压着个二郎腿,脚尖还不忘吊只小粉拖鞋,难免不让人想起粤语长片中的考究角色。近来她忙着呼喝工会的“炮仗”们,常常拖着喉咙为那点零头和单位的老领导吵到不可开交,在家里便生成了颗长线的炸弹,逮着机会非得炸出个坑不可。这不,看见面前这颗大“情种”发愣的神儿,一个拖鞋便甩了过去。
“得停了,听见没?!”
“没有。”
“大点声行不?妈没给你饭吃呢还是怎么地!隔壁家那小刘头天天精神抖擞的进进出出,见了面儿还不忘乐呵乐呵几句‘阿姨好!’,还有刘小妹,诶哟,笑着可真甜,我见着她,便寻思着再生个水灵水灵的姑娘……你说你咋就不能学学人家,天天像个窝囊人似的愁眉苦脸……”
“听着咯!”男孩大致是不耐烦了,音调一声,高了八度。
刘小妹!他愣了愣神。想到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女孩,不知不觉,竟已从当初的胖姑娘蜕变成如今花仙子:年方十八的她,远远望去,体态轻盈,步履柔弱,所到之地,光景大为不同。想想看,轻摇漫步,学校门前那条红砖小路都成了一方云毯。夸张的说,就是飘着过的!细细端详,乌黑细密的直发,白里透红的肌肤,又添上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优雅的气质。到了夏天,轻轻探着身,采着树杈上盛放的鸡蛋花,一时之间,还真分不清哪儿是花,哪儿是她。于是乎,周围的男子汉纷纷大胆地向她献殷勤,毫无例外,又一一被拒。唯独是他,总爱写封情书,等到放学悄悄塞给她,倒也没讲明白究竟,只是享受这细水长流的光阴。
说起来怪,这两兄妹倒像是双生花,妹妹越来越可人,哥哥倒是由儿时那敦厚老实的小胖子变成如今油嘴滑舌的大流氓。男孩自然越来越瞧不起他。
想着想着,男孩忙补了句:“小‘刘’氓那人模狗样、屁颠屁颠的嘴脸我还不屑呢。你这絮絮叨叨摊着个什么劲儿啊。”
“嘿!还贫嘴了是吧,混小子……”
“妈,没有。您消停会行不?我估摸着雨得停了,您赶紧换衣服吧!您不谈事情吗,别单位那魏副局等急了冒烟呢。”
“你咋那么多事儿呢?不见你上课那么来劲儿,就见着你瞥刘家小妹还有这兴奋劲儿…… ”
“啪!”
“嘿!这小咬,逮着机会我非得碾死你!咬到老娘身上来还……”老女人挥着掌,那股劲顺着大臂上颤颤的肉便袭在了那又粗又短的小腿上。真想象不到这个老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门得多辟邪!怪不得工会把这功夫甩给了她,估计待会的会得马到功成了。
“诶呦喂!臭小子,过来帮帮我,小腿抽筋儿嘞!”
“您歇着吧,我上去了。”刚刚母亲那噼里啪啦的一席话让他怀疑着仲夏的旱天雷是不是提前来了,本就叫人不快活,加之窗外那滴答滴答的雨水声落在这面闷鼓上,更是一不小心把他的心敲出了一个又一个小窟窿。于是,踏着中年妇女的咒骂声,他快步撤进了房间,把门一甩,蹬的一步踉跄、倒在床上。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想道。回顾着黄昏时候院里那对老两口说的话,甚是心烦。
“诶呦喂~89号楼那家的小姑娘昨儿和人跑去喝酒了喂!”
“欸!老头子,别瞎说,人黄花闺女没嫁着呢,你……”
“没有啦,真的嘞!昨夜给尿憋醒了爬起来看到她和一个小伙靠着门廊角儿亲上了!那股酒气儿,我隔着龙眼花的香闻着也起劲儿!谁不知道,就这东西,我最熟了……歪了歪了,回正题上。欸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两条皮裤好像打湿了水一般缠在了一起,树林里的猫兴奋得够呛!还有呢……”
想起老头老太太扯皮时那副快活的嘴脸他便一阵恶心。“我该怎么办。”男孩低声嘟囔着。接着,又是一巴掌赏到小腿上,一片赤红!
折腾来、折腾去,小咬还是比人机灵的多。忙活的累了,男孩也顾不上身上那阵味儿,呼呼的便睡去,任凭那小家伙吮血。
入了夜不久,清风一过,小咬倒是不知所踪了,丛里的牛蛙却止不住地鸣。
本该是惯了的、今儿,男孩却醒了。说是睡的不踏实,翻来覆去一阵功夫。送走了那群小家伙,如今扰着的,却是那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
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不是白莲花吗?怎么今儿,又给人说的比臭虫还不堪!
恨恨着,他猛地掀起了白背心,盖着头,任凭汗水在温润的空气里蒸发。于是,小咬又来了,这一次变本加厉的来了。一只,两只,三只……不一会儿,他的小腹上冒出了不少的红点。挠也一挠,便都胀成了包。
“都他妈滚!”他鼻头一酸,竟“哼哼唧唧”的哭了上来。
“滚!”
闷热的三更天,连那点云也收不住,一片一片终究化成了雨,润着丛中的牛蛙,像是抚着它们的脑袋瓜子。于是,舒坦了,它们也便哎哎和鸣。
“呱嘅呱咯了~呱嘅呱咯了~”
——陆离2016.5.1夜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