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毕业的时候可能想像不到,一个轻轻的转身,再回首已是隔着整整十年光阴。

      2008年的夏天还没有到来,但是奥运前的北京已然热情如火。为了给盛会腾挪时间和空间,这年夏天毕业的应届生的离校时间被大幅提前,整个校园充斥着躁动与慌乱,一切仿佛都陷入了“来不及来不及来不及”的恶性循环:论文答辩刚刚结束就开始走各项毕业流程,流程刚刚走完就开始打包整理,还没整理停当就被拉着四处吃各种散伙饭,勾肩搭背,彻夜笙歌,身上还依稀带着酒气和睡眠不足的黑眼圈,家长已经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参加毕业典礼,胡乱合完影脱下学士服,就互道珍重,各奔东西了。这一声珍重前,结束了什么,定义了什么,这一声珍重后,开始了什么,期待了什么,大多数人都来不及深究,因为时间太匆匆,还有前程需要奔赴。以至于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都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时不时袭上心头:你挥别了很重要的一段时光,以过于轻乎的方式。你想转身将她寻回,她却远在关山之外。

      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时隔十年踏入学校前,竟有一种心跳加速、近乡情怯的感觉。我一直以为我所怯之“乡”是帝都,我现在才明白,园子才是那个令我情怯的梦乡。我以一种无以复加的认真,用双脚一步一步,丈量了园子的角角落落,也丈量着自己的来路。每一个场景都会浮现一段记忆:在闹鬼的二教上令我头大如斗的高等数学,大冬天还要起早贪黑去占座;在风马牛不相及的水利馆上文学原理,混搭玩得飞起;在主楼的机房熬夜做网站,疯狂刷课;在迷宫般的六教无头苍蝇般乱转,差点误了大学生涯的第一节课;在外语系的文南楼排两个多小时队报名英语六级,在天台的小房间排版《文苑》;在历史系的文北楼候场化妆,准备新生一二九歌咏会;在图书馆老馆的人文社科阅览室查阅砖头般的古籍,第一次感觉到学习基础文科是多么幸运;在西操东操紫操冒着凛冽寒风咬紧牙关跑1500米;在照澜院的菜场买地道的冰糖葫芦和山东煎饼;在校医院治愈我因为吃爆米花太猛而被划破的食道;在书报亭巴巴地盼着《看电影》、《武侠》、《女友》、《南风》之类的杂志更新;在清青快餐和闺蜜以校报采访的名义偷约帅气的学长见面;在紫荆学生公寓后面的那条小道苦练我不及格的自行车技;在桃李地下一层的休闲餐厅笑闹八卦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乱没形象。假如餐厅也有记忆,这里装了我太多秘密……

      久别重逢的,还有记忆里那些青涩的人。有些见得很匆忙,在双方时间表的缝隙里硬插一档,见了面一阵大呼小叫“你胖了”、“你瘦了”、“你在哪儿“,然后不好意思地傻笑开来,最后连你结婚了吗你生娃了吗这类基本人生命题都没来得及过问就又互道了珍重;有些见得很突然,冷不丁就在茫茫人海里闪过一张脑海里似曾相识的脸,于是抡起膀子撒开蹄,奋力向对方“游”去,一通微信扫来扫去,几秒钟的功夫就顿觉心安,好了好了,再也不会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有些会见很宏观,比如班级聚餐这类,大家见面觉得既陌生又熟稔,下咽的除了酒菜还有些许情怀,总算老得有点岁月可回头了;有些交流很微观,几罐啤酒几包臭豆腐干,一屁股大咧咧坐在紫操中圈弧的发球点,开始天南地北地乱扯,晚风微凉,感觉冷了就起来围着操场跑圈遛弯,和跑道上正跑着的学弟学妹们比一比速度,暖和了就回来坐下继续侃……

      说起学弟学妹,我必须坦白自己是有点嫉妒的。上学那会儿我就一直嚷嚷,喜欢大学的校园是因为喜欢这种被青春环绕的感觉。同学们都很年轻,所以未来好似很远很远,但大家又有那么点成熟,路就在脚下,以为迈开腿就能去向远方。如今眼见着后浪在你眼前潮起潮落,眼见诸如人文图书新馆、艺术博物馆、新清华学堂、蒙明伟音乐厅、出土文献与研究保护中心等建筑拔地而起,同学们的文娱生活极度丰富,人文日新至少在硬件层面发展喜人,还真希望自己可以带着现在的记忆重新读一遍本科。如此想来,当我还是后浪瞎蹦跶的时候,作为前浪的师兄师姐们是否也有同样的小九九呢?恐怕一代一代的学人都有相同的自问吧:如果可以再走进校园一次,如果可以再年轻一次,是否愿意从头来过。

      说起师兄师姐,我在校友论坛的场外听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在大声打电话,一脸焦虑,声音也陡然高了八度,引四围侧目,断断续续传来只言片语 “等下别打电话来了”“四点前我肯定没有办法回来”“四点半可以争取”……我并未留意便匆匆入座。没想到在校友发言的环节,这位老爷爷居然上台发言,开场就笑称自己不能长篇大论,因为还要赶着去幼儿园接孙子。台下笑成一片,我也不禁莞尔。这也许就是矮大紧所说的“眼前苟且”和“诗与远方”,比任何校庆讲台上优秀校友热情洋溢的致辞都更令人动容,也让我觉得温暖。

      时间这东西,再润物无声,也是雁过留痕,足以让每个人都逐渐有了自己的故事。这其中,不如意事总有二三,甚或四五,也多多少少有一部分自己会失散在一天天算计的日子里再也找寻不见。心爱的长裙被束之高阁,平底鞋换成了高跟鞋,飘逸的长发被剪短至齐耳或者烫成了大波浪,六块腹肌变成了一块,沉默的变得开朗,热情的变得疏离,相信的开始怀疑,弃之如敝履的开始战战兢兢,憧憬远方的开始享受小而美的世界,亦步亦趋的开始冲突在人群之前……我举目四顾,竟也都是寻常事。既是寻常事,便待之以平常心。

      站在第一个秩年的路口,立德立言尚早,无问西东却开始慢慢需要勇气。下一个十年,可能是量变真正引起质变的十年,时间的侵袭可能也不再是以润物无声的方式,而是摧枯拉朽。我吸取十年前过于轻慢以至怅然若失的经验,在南下飞驰的高铁上写下这一切,既是对过去十年的告别,也是对下一个十年的迎接。

      或者,干脆抛开十年这类量化的计算吧,只想着把日子过得绵长而扎实。往前看,能有一股子奋勇和锐意;回头看,也能有一份释然与从容。间或,如果能够以过来人的身份,给来者以温暖与慰藉,那便是心满意足,无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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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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