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在与匈奴互掐了一个半世纪之后,西汉迎来了最伟大的胜利——匈奴臣服,单于以臣属身份到长安朝觐皇帝。这是大汉无上的荣耀,辉耀两千年来的历史。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
前面讲过,经过一番乱七八糟的混战,匈奴最终分化为郅支单于的北匈奴和呼韩邪单于的南匈奴,俩人虽然是亲兄弟,但就好像有杀父之仇似的。总体上看郅支单于要比呼韩邪单于生猛,前53年,呼韩邪单于再次被郅支单于痛扁,一筹莫展。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单于出谋划策,劝他向汉朝称臣,请求汉朝帮助平定匈奴内乱。
呼韩邪单于也没辙,就征求大家意见,大部分朝臣都说,开什么玩笑!我们大匈奴,从来都是靠拳头欺负别人,我们服过谁?我们是靠马上厮杀建立国家,所以威名才传遍蛮夷各国。战死沙场,才是匈奴壮士的本分。如今,虽然我们内部有斗争,但那是兄弟之间的斗争,不管是哥哥胜,还是弟弟胜,最终还是我们的子孙统辖蛮夷各国。汉朝虽然强大,但他们能吃得下我们吗?我们凭什么要向汉朝称臣呢!那样,只能使历代先王蒙羞,让四围蛮夷耻笑!何况,如果我们通过称臣来得到安定,今后还怎么统辖蛮夷各国!
左伊秩訾王说,你们有点格局行不行?强弱之势,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如今汉朝正当兴盛,乌孙等国都已向汉朝称臣。我们匈奴,自且鞮侯单于(呼韩邪单于的曾祖父)以来,势力日益削减,不能恢复,勉强维持到今天,却未曾有一天安宁。现在,对汉朝称臣就能生存下去;如果不肯屈服,必陷于危亡境地。还有什么计策比这更好呢?
于是,大臣们不断向左伊秩訾王提出诘难,左伊秩訾王“舌战群儒”,最后,呼韩邪单于经过艰苦抉择,终于拍板儿,率众南下,向汉朝边塞靠近,派其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到长安做人质。
郅支单于听说后,也凑热闹,也派儿子右大将(西部兵团司令)驹于利受到长安做人质。
衣赐履说:政治这东西,对不同国家、不同民族,都一样凶险。如果此时,南北匈奴摒弃前嫌,形成一统,依然是汉朝最危险的敌人。但郅支和呼韩邪虽然是亲兄弟,谁向对方称臣,谁可能就死路一条,匈奴的利益和单于的利益,势不能两全。
前52年,呼韩邪单于抵达五原边塞(内蒙古包头市),表示愿向汉朝奉上本国的珍宝,并于明年正月来长安朝见汉宣帝刘病已。刘病已大喜,下诏命主管官员商议朝见仪式。
宰相、御史大夫建议,依古代圣王的制度,先京师而后诸侯,先诸侯而后夷狄。匈奴单于前来朝贺,其礼仪应与诸侯王相同,但位次应排在诸侯王之后。
太子太傅萧望之提出异议说,匈奴本不是我国的臣属,所以称为匹敌之国(敌国),不应用臣属之礼对待,其位次应在诸侯王之上。外夷向我国低头,自愿居于藩属地位;我国谦让,不以臣属之礼对待他,为的是笼络于他,显示我国的谦虚大度。外夷归附反复无常,如果将来匈奴的后代子孙突然像飞鸟远窜、老鼠潜伏一般,不再前来朝见进贡,也不算我国的背叛之臣,这才是长远策略。
刘病已采纳了萧望之的意见,下诏说,匈奴单于自称我国北方藩属,将于明年正月前来朝见。我的恩德不够,不能受此隆重大礼。应以国宾之礼相待,使单于的位次在诸侯王之上,拜谒时只称臣,不称名字。
衣赐履说:萧望之的建议然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拜谒时只称臣不称名字,应该是一种特殊规格的拜见礼节。
刘病已下诏派车骑都尉(机动兵团司令)韩昌前去迎接单于,沿途经过七个郡,每郡动员二千名骑兵,沿途警戒保护。
前51年,呼韩邪单于前来朝见,拜见刘病已时,自称藩臣而不称名字。刘病已赐给他汉朝的冠带、官服,黄金印玺、绿色绶带,玉石装饰的宝剑、佩刀,一张弓、四十八支箭,十支有配有套子的长戟,安车一辆,马鞍马辔一套,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汉服七十七套,锦锈、绸缎、各种细绢八千匹,丝绵六千斤。
衣赐履说:赏赐可谓丰厚。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刘病已赐给呼韩邪马鞍马辔一套,到目前,通鉴上提到马鞍,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飞将军李广带着百十来个战士遭遇匈奴主力,故意命令战士解下马鞍休息,用以迷惑匈奴(详见拙文《汉文帝一句话点燃少年李广的封侯梦》)。遗憾的是,此处只提到了马鞍、马辔,但是没有提到马镫,出现了马鞍,才可能有“骑射”;出现了马镫,才可能有双手持长刀、长枪作战的骑兵。小小的一个发明,能够决定战争的样式,甚至人类的发展进程。
朝会典礼结束后,刘病已派使臣带领单于下榻长平观(陕西省泾阳县),自己也从甘泉宫前往池阳宫(陕西省泾阳县)住宿,登上长平阪(长平阪在池阳宫东南,长平观就在长平阪),与呼韩邪单于会面。刘病已下诏命单于不必跪拜,允许单于左右的大臣列队观瞻,其他外国君王、使节、蛮夷部落首领,以及中国的诸侯王、列侯等数万人,全部来到渭河大桥,夹道迎接。刘病已登上渭河大桥,万众齐呼“万岁”。
衣赐履说:这个场面,想想就让人心跳加速!单于来朝,把刘病已的武功推向高潮。
刘病已在建章宫(长安城外西郊)设宴款待呼韩邪单于,请他观赏大汉珍宝。二月,送呼韩邪单于回国。呼韩邪单于请求,希望留居于大沙漠之南的光禄塞(光禄塞,西汉政府光禄大夫徐自为兴建,在五原塞北航空距离二十五公里,是一连串城堡亭障),遇有紧急情况,可退入汉受降城自保。刘病已同意,派长乐卫尉(长乐宫保安官)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率领骑兵一万六千人,又征发边疆各郡数千士兵、马匹,送单于出朔方郡(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鸡鹿塞(内蒙古磴口县西北七十公里)。下诏命董忠进驻匈奴王庭(设光禄塞北【瀚海沙漠南、阴山山脉北】,呼韩邪单于御帐所在地)协防,帮助单于征讨不服其统治的匈奴人,又转运边疆的谷米干粮,前后共三万四千斛,供给匈奴人食用。
一向,自乌孙以西直到安息(伊朗),与匈奴接近的西域各国,全都畏惧匈奴,轻视汉朝;自呼韩邪单于至汉朝朝觐后,则全部遵从汉朝号令。
柏杨先生评论:匈奴于公元前三世纪崛起,南下侵略,中国跟它苦苦缠斗,历时二百年之久,终于获得最后胜利,虽罗马帝国之击败迦太基共和国,艰难也不过如此。本年,匈奴呼韩邪单于到汉朝首都长安朝觐,以及汉朝协防兵团之进驻王庭,使北方边患,得以解除。
前50年,呼韩邪、郅支两单于都派使臣到长安朝贡,汉朝对待呼韩邪单于的使臣规格,远高于郅支单于的使臣。自此,汉朝称呼韩邪部为南匈奴,郅支部为北匈奴。
前49年,呼韩邪单于再次朝见刘病已。
郅支单于认为呼韩邪单于兵力薄弱,归降汉朝之后,将不能再返回旧地,于是便率领部众向西方推进,打算攻占匈奴西部地区。
五单于之一的屠耆单于(前56年兵败自杀),有个小弟,本为呼韩邪单于的部下,也逃到西部地区。这个小弟也有想法,把屠耆单于和闰振单于(前54年兵败身死,是屠耆单于的堂弟)两位兄长的余部,敛吧敛吧,凑了数千人,于是自立为伊利目单于。西行路上,不幸遇到郅支单于,双方交战,伊利目单于战败被杀。
郅支单于听说汉朝出兵出粮帮助呼韩邪单于,便留居在西部地区。他估计靠自己的力量尚不能控制整个匈奴,于是继续向西推进,想与乌孙国结盟,就派使臣去见乌孙国小国王乌就屠。乌就屠杀其使臣,派八千骑兵假意迎接郅支单于。郅支单于也不是吃素的,识破了乌就屠的企图,率兵迎战,打败乌孙军队,遂向北部的乌揭(新疆阿尔泰山南麓)、坚昆(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丁令(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发动进攻,吞并了这三个国家。郅支单于多次派兵进攻乌孙,胜多负少。坚昆国东界距单于王庭七千里,南界至车师五千里,郅支单于留下来,建都于此(今地不详)。
注:前53年,乌孙国发生内斗,后经汉朝斡旋,同时封了两位乌孙王,元贵靡为大国王,乌就屠为小国王,两人的老爹都是前乌孙王翁归靡的儿子,元贵靡的老娘是汉朝公主刘解忧,乌就屠的老娘是翁归靡的匈奴籍夫人。
捋这一段,差点没把我自己绕死,呵呵。
尽管北匈奴在万里之外,但与汉朝仍有使节往来。前44年,郅支单于怨恨汉朝拥护呼韩邪,就扣留了汉使江乃始等人。然后,派人到汉朝进贡,要求送还在汉朝当人质的儿子驹于利受。
汉朝派卫司马(皇城城门护卫官)谷吉,护送人质前往匈奴。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山东省郯城县)人匡衡以为,郅支单于对汉朝并没有心悦诚服,王庭(设西伯利亚叶尼塞河上游)所在,又在绝远,我们的使节,送到边塞就可以了。
谷吉本人很有理想,他一方面认为天朝上国对待蛮夷也应讲究恩德感化,另一方面,之前的使节江乃始比较笨,对待匈奴没有招法,才会蒙受耻辱。另外呢,如果郅支单于杀了他,就是犯下滔天大罪,肯定会远远遁逃,不敢再靠近边境。能够牺牲他一个而获得全国的平安,谷吉觉得很值,所以坚持要把郅支单于的儿子送到王庭。
刘奭批准。
谷吉把人质送到王庭,郅支单于果然发起神经病,直接就把谷吉一帮人干掉了。人杀了之后,又有点后悔,再加上听说呼韩邪部日益强大,心头小鼓乱敲。正好康居王跟大臣们(诸翕侯)商量,多年以来,康居总是受乌孙的欺负,而匈奴是大国,乌孙一向害怕匈奴,如今郅支单于受困在外,可以联合他们灭了乌孙,然后让郅支单于当乌孙王,这样,我们康居就既不用怕乌孙,也不用怕匈奴了。
郅支单于正在发愁,对乌孙也是充满了怨气,收到康居的计划后,大为兴奋,立即引兵西进,天寒地冻,损失惨重,等到了康居,郅支部下就剩下三千人了。康居王把闺女嫁给郅支单于,郅支单于把闺女嫁给康居王(这俩人挺有意思,互为岳父,呵呵)。郅支单于多次借兵攻击乌孙,大肆屠杀、掳掠,抢完东西就扬长而去。乌孙也不敢追他,导致乌孙西边五千里土地荒无人烟。
前43年,南匈奴(王庭设内蒙古阴山山脉北)人口大增,居处的鸟兽也被打得差不多了,呼韩邪单于的武装力量也逐渐强大,不用畏惧郅支单于,很多大臣劝呼韩邪单于回到瀚海沙漠故土。经过思考、准备,呼韩邪率部北返(王庭设于蒙古哈尔和林市)。散布在其他地区的部落,重新取得联系,国家初步安定。
衣赐履说:匈奴事,告一段落,真是让我头痛不已。汉宣帝刘病已对呼韩邪单于,可谓恩泽深厚啊。但从政治的角度考量,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我非常讨厌的萧望之说对了,到了王莽时期,南匈奴再次与中国为敌,不过,那时的皇帝变成了王莽,我们到时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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