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6 直男带娃的自我修养
所以直到陈文镜跳下来坐在自己身边时，周扬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的眼睛都是红的，显然伤口很严重。
想到她此时内心正压抑着委屈，陈文镜不知该说什么，一小段沉默。
陈文镜记得每年冬天，爸爸出去执勤时，即使是暴风雪天回不了家，他都没哭，而此时他的内心却无比悲伤。
周扬身上有一种很乖的气质，那种乖从他最开始以为的虚情假意，到后来发现是一种让人心疼的乖。
所以当看到陈文镜俯身将手指放在她划伤的小腿附近，轻轻吹着气，将那些灰尘吹走。这一温柔的举动时，周扬就有点怀疑自己眼花。
“果果，疼吗？”他试图学着小叔的温柔，她怎么听怎么别扭。
她摇头，忍住抽泣，有一半成分是被他吓到的。
陈文镜表面不动声色，他打量了下，四周都是水泥壁，上面也没人。
他试着向上跳了几下，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上不去。（所以自己为什么要跳下来）
“——噗。”
空气凝固。
陈文镜怔了一下，周扬脸一红，赶紧正常。
就在这时，陈文镜拍拍裤子上的灰，走过去，伸出手说：“拿来。”
“什么？”周扬有点儿糊涂。
陈文镜指了指她的兜里。
周扬手伸进兜里，掏出几个中午吃剩下的冰棒。
见陈文镜拿过去放在手心里，周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文镜将一根最长最宽的冰棒插在土里，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铅笔头贼淡定地在上面写着“宋毅之墓。”写完这一切还特一本正经的抓了一把土撒上去。然后觉得不够解恨，又写了几笔，好党：陈文镜留。
周扬本来含着泪，突然被他这一毫无逻辑的举动给弄得哭笑不得，觉得腿也没那么痛了。
陈文镜觉得出卖哥们这件事可以多做几次，反正宋毅是打不死的小强。
“这样不好。”周扬用手还是将那个小小坟墓给拔了。
陈文镜无所谓，两人又坐了会儿，天色全黑了。
见她冷的发抖，陈文镜将自己运动衣脱下来披给她。
他们所处的观赏园内的灯光“啪”的一下亮了起来，老虎已经睡醒了，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显然对于外来入侵者，有着好奇。
两人注意力转移到身后锁在笼子里的那只虎同学身上。
“你说它会不会……”
“闭嘴。”陈文镜冻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没有拿回自己衣服。
“可他看起来很躁动的样子。”周扬偷偷看他。
“你有完没完了。”
陈文镜发现他说完后空气突然又安静了，不对，他其实真实意思是不想让她提这个话题害怕。
周扬于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她和他保持距离，假装看不到他，可园区就是那样小。
哄人到底怎么做！陈文镜有些暴躁的将脚边泥土踢了下，然后走到她身边坐下。
见周扬移动了下，明显胆怯他，陈文镜重重叹了口气，他回想起果果和任何人好像都能交流顺畅，唯独自己，所以是不是自己问题？
“去过西藏吗？”
“啊……没。”周扬愣住，抬头看到他的侧脸，细碎的头发在灯光下飘啊飘。
“如果你去西藏会发现这家伙就是一只大猫，战斗力负五星。”他黑色眼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周扬有些紧张，察觉到他想跟她讲话，默默抬头。
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周扬觉得再安静下去可能会被他的低气压给弄死。
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西藏有什么呢。”
“很多，比如雪山，泉水，藏羚羊，草原。”男孩的声音真诚又清脆。
“对了……我看书本上写寺庙里会传来诵经的声音，灯油永远不会燃尽，转经筒前总有一群虔诚的人们，还有布达拉宫的墙壁是人们用牛奶涂上去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小姑娘一双眼睛期待看着他。
陈文镜顿了下，有些不忍心，“假的。”
周扬愣了下，心有些虚，继续问，“那隐在山林里的村庄，据说只有内心纯净的情侣才能找到，是不是真的。”
对方又不说话了。
唉~~周扬忍不住内心在想，能不能不要让他俩单独相处呀。
然而就在她以为话题结束时……
“真的。”
“诶？”
“有天晚上我们回客栈，就见我小舅舅喝醉酒后, 跟一头狗打了起来,硬是要杀了它吃， 然后就被我小舅妈到场后捏着耳朵给掂出来了！修理了一顿。”
所以突然说这个话题是干嘛？周扬想也许是错觉吧，总觉得陈文镜心情变好了。
“当地人不吃狗肉，狗是他们的好朋友。”
周扬认真听着，其实还蛮有意思的。
“果果，你是不是特别冷。”陈文镜突然伸出手，周扬下意识的躲。
额头的温度，很冰凉，很舒服。
陈文镜摸上去，对方烫的吓人。
周扬看着他，最终轻轻“嗯”了一声。
陈文镜终于有些着急，而后站起来冲着已经越来越天黑地天空嚷着，“有人吗？”
可上面没有丝毫动静，陈文镜捡起地上的石子拼命的砸水泥墙壁，甚至捡起什么就砸，希望弄出一点声音。
很大的困意袭来，脑子热乎乎的，晕乎乎的，就想这样睡下去。
“噗咚——”
周扬栽倒在地。
陈文镜虽然不想承认，发现自己身体颤抖了下，也许是错觉吧，他摸了下眼角，怎么会有眼泪。
他将周扬扶起时，已经不知道该轻柔还是该恶狠狠的对她，最后只能倔强的瞪着眼睛，眼眶都红了。
“操！你醒醒。”他突然好恨自己是一个小孩子，什么力量都没有。
脸色已经有些惨白的周扬，很艰难的睁开眼，迷糊中她好像看见了小叔。
那样纯白美好的少年。
他冷静了几秒，知道她烧的有些糊涂。
周扬见对方没反应，有些着急反抓住他的手，仿佛安慰一样，“小叔，长大后，你带我去西藏吧，去看看雪山、古寺、小羊，我没事，小叔，你别哭……”
陈文镜内心悲伤又无力。
他低头看着泥土地，忽然狠狠地踢了一脚，之后他紧紧抱着她，一声不吭。
直到有人跳了下来，陈文镜都没有发现。
黎峰本来已经走到机场，结果被陈曼叫回来了。
得知发生了什么，赶到时，已经是晚上9点了，看着已经昏迷的小丫头和眼底泛着酸楚的少年，叹了口气，他对跟在他身后有些胆战心惊的陈曼说：“陈曼，你带你弟弟先回家。”
“嗯。”陈曼小心翼翼上前，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陈文镜身上的沙子，将目光呆滞的他牵走了。
黎峰看见小丫头小腿伤口已经染了些土，估计感染了。他用手摸了摸小丫头的额头，他低下头，温柔又心疼唤了句：“果果。”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应了声，“小叔……”
听到这一句的陈文镜紧抱着果果的手猛地松开，瞳孔放大。
……
傍晚，躺在宽敞的别墅内，黎峰第一次失眠。
黑色短发下的那一双眼睛里，有着不应该是孩童的孤独与凄冷。
他独自一人打开灯，此时小丫头应该在病房里打着点滴睡着了。
醒来时候是早上5点，外面的天有点漂白，他打算做点吃的给小丫头送去，估计她家里人肯定不会送早餐，简单洗漱完毕下楼，却听见楼下厨房里发出淅淅沥沥水管的响声。
黎峰走过去，看见妈妈在厨房忙乎着。
四周只开了些小夜灯，比较漆黑。
“妈。”黎峰用手拍了下黎妈妈的肩膀。
黎妈妈转身看到是他，轻轻点了个头。
黎峰看着锅里蒸着的奶黄包，还有一些漂亮的卡通饭团，瞬间明白了。懂事的少年察觉到自己妈妈应该和他想到同一件事情了。
“妈，你没事吧？”
“哎，”许久黎妈妈叹了一口气，“学校事情已经平安度过了，没想到王老师竟然背着我们跟家长许这种承诺。多亏果果这个孩子观察人很细致入微，才找到那个害人的人，才让十三中度过难关，否则一盆脏水怎么都洗不清，但也是这样我才真心觉得那孩子很可怜。”
“……果果平时在学校是什么样子？”黎峰回来后才知道妈妈是陈文镜班班主任。
“她不爱和同学说话，她妈妈也是很怪癖。”
“什么意思？”
“说了你听了也只能增加难受，我们做不了什么，说到底那是别人家的孩子。”黎妈妈的背影看上去很是忧伤。
“比如？”黎峰心有点揪着，他感受到了妈妈的情绪很压抑。
“算了……你这孩子不问清楚是不罢休的。”黎妈妈关掉火，将奶黄包和小饭团放在保温不锈钢饭盒里，这才转过身，边拿下围裙边示意去客厅。
“你看见果果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孩子每次身上都挂着伤。”
黎峰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嗯”了一声。这孩子不仅每次都有伤，而且从来不说不哭不闹，这一点倒是和陈文镜小朋友有点像。
“今年元旦晚会上，每一个小朋友都送老师一份礼物，果果也送了……”
“送的是什么？”
“一堆创可贴做的小屋子。”黎妈妈扶了扶额头，“她说那些创可贴全是她用过的，她每次都收好，她妈妈生气起来，喜欢拿针扎她。小屋子是因为黎老师给她感觉很温暖，很像家里人。”
“晨晨……”说道一半见没反应，黎妈妈抬头看了下黎峰，却见到黎峰的目光有些深沉，黎妈妈也有些惊讶。
晨晨是黎峰小名。
黎峰冷静下来，坐了下去，垂在沙发两侧的手却紧张地收紧。
“她把这个礼物送给我，说明很信任我。可我帮不了她，果果爸爸本来就不喜欢女孩，刚来到我办公室时，还打听小学能不能住宿，我见过早让孩子上学的，却没见过这样的家长。听说果果妈妈怀孕了，这胎可能是个男孩子。她家里本来就重男轻女，真生下来，估计果果连呼吸的资格都没了，以后在家只会更难。”
黎峰没开口，却在思考着什么。
“这孩子是真的很懂事，班里的小孩一批评就哭，她就不哭，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说，黎老师，妈妈不喜欢我这样，以前我哭，她就甩开我的手，骂我一天到晚就是哭，然后她就会哭，我不想妈妈哭，所以以后无论她怎么打我我再也不哭了。”黎妈妈摇摇头。
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多么触目惊心。
似乎是看自己妈妈眼里已经有了泪水，黎峰从桌上拿出食盒，“妈，你休息下，我去医院就好。”
他原先以为她只是缺爱，现在却彻底明白她不是缺爱，而是在应该享受爱的小小年级里，她连缺这个词都不配拥有，因为所有人都忘了，她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而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不能帮她脱离那个家庭，也无权领养她。
黎峰到医院的时候，看见果果已经下床，赤脚站在地上，脸色很奇怪。
“怎么了？”他顿时有些心疼，先把她抱上床，从被子里总算找到两只卡通袜子，给她穿上。
小丫头有些紧张兮兮探头，欲言又止。
黎峰又以为是不是手扎成包了，赶紧去看，在发现她全身上下无碍时，松了口气，也越发不解。
“饿了？”
她摇头。神色有些尴尬。
“渴了？”
她摇头，面色更囧。
“难受？还是哪里痛？或者是……”
她不吭声，脸却更红了。继续摇头。
“头疼？胸闷？喘不过气？”
终于她似乎遭不住他这样问，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小叔……”
黎峰赶紧温柔的蹲下身，小丫头头低的更狠，脸也彻底红透了。
“我想……上厕所。”
所以自己这是把一个通宵挣扎努力想上厕所好不容易爬下来的孩子又给抱回原点重新努力了吗，好吧……他默默有些头疼。
很显然听完这句话后，黎峰真的认真去外面找护士，只可惜，护士全部都去过早点了，看着脸红的丫头，他瞬间觉得自己会不会给未来孩子的成长带来不好的影响，硬着头皮，黎小叔举起吊瓶，慷慨激昂的进了女厕所，生平第一次，甚至可以看到出来后的小叔，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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