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灯”——刘世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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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老灯"的词义

我在词典和百度中没有能检索到"老灯"的词义。根据我的理解,"老灯"应该是一句流传于北方地区的俚语,多用于年岁稍大,而又行为不端的男人,如"某某老灯","老灯某某某"。"老灯"是缩略语,与男性生殖系统相关, 一般的用法通常是四字连用,完整表达时明显会感觉到爆破音的力量,虽词语稍感污秽,但说出来发音响亮,听着如雷贯耳。

一、

在记忆中,能留下深刻印象的大凡是那些或好或坏、比较极端的人或事,因为这样的事物对脑电波的冲击会更强,有些人让人记住是因为他是生活里的好人,做过的好事会在我们的经历中留下深刻记忆;也有些人是因为做的坏事太损太多,这种人也会让人不能把他忘掉,老灯刘世德便是这后一种人。

老灯刘世德是我刚下乡时农工班的班长。中等个子,四十岁出头,他眼睛因为泪腺有问题,双眼常常会淌下来莫名其妙的泪水,混浊不清的那种,几乎一天到晚都是这样,为此,他会用一块裁成手绢状的灰色汗布不停的擦拭眼睛,尽管如此,眼睛那里总是湿叽叽的,让人看着不舒服。

他春夏秋冬总是一身黑衣黑裤,式样和颜色总也不变,只是随着天气的冷热,在薄厚上面有所增减,冷了,换件黑袄,热了,便将黑袄改成了黑褂,裤子无论薄厚,一律都是裤脚一扎,裤裆一免,配上他一张黢黑黢黑的老脸和那双整天擦不干净的泪眼,说他年过七十,别人还会觉得岁数说得少了。

那年,老灯从山东老家里来了哥仨,与他们一起来的支边农民(大多是在一九五八年前后,很多都是盲流)都早已结婚成了家,只是他一直没娶到老婆。他也不是没有说过媳妇,刚来汤原时,他也在附近的屯子里说过一个女人,彩礼送过去,人带过来,老灯又满意又高兴,脸上笑开了花,只是那个女的一见老灯黢黑的脸上因为笑得过度,全是打不开的褶子,吓得不行,认定是老灯向女家瞒了岁数,要死要活的就是不干,那家人家也不退彩礼钱,老灯这边哥仨一合计,得!自己娶不成,这钱也不能打了水漂,就把这个女的让给了兄弟刘老二。老灯也做过其他努力来解决个人生理问题,只是婚再也没有结成,这一住就住成了单身宿舍里的老钉子户。

大约过了将近十年的光景,大批的知青来了,他依然住在单身宿舍里,再以后便自然而然地成了这间宿舍里知青们的班长,此时老灯竟还多了一个很时髦的代称——"老贫下中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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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曾经住过的宿舍

二、

与老灯同宿一舍简直就是煎熬,更难过的是这种煎熬竟还数已年计。在宿舍,老灯为了证明自己至高的班长身份一直坚持睡在炕头,炕头的位置离火道近,离门口远,这个铺位冬暖夏凉。冬日里炕会烧的很热,炕头会更热些,老灯既要炕热,又不能热的烤人,他便在炕头的铺位上为自己加上了一块铺板,并且在铺板的四角又垫上了两层红砖,这样一来炕烧的再热也无碍于他。某晚,我被悉悉瑟瑟的声音惊醒,只见与老灯相邻的技术员柴眼镜穿着背心裤衩蹲在铺位上,正来来回回折叠着自己的被褥,他将被褥卷过来再叠过去,然后再叠过来卷过去,企图把烫人的热度晾的凉一些,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不回答只是低声地喃喃自语:不行了,这样不行啊!要烫死人啊……。不知是因为来回抖落被褥累的还是炕上烫人的温度烤的,柴技的额上滲出的汗珠把眼镜几乎滑到了鼻子的下面,大白背心贴在汗叽叽的后背上,狼狈的样子即滑稽又可怜……。柴技术员不久前因为在全连大会上发言时口误喊错了口号,把不该打倒的喊成打倒的了,被放逐在我们班里由老灯监管,他不敢高声说话,那是自然的。在冬天的深夜里,柴技术员不止一次地做着来回滚动被褥的"柴式被褥降温运动”。而老灯却像这一切与他豪无关系,照睡不误,无动于衷。

老灯在宿舍里话不多,他经常闷哧着,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默默地听着我们之间的对话,伺机从我们的言谈中嗅到可以报告的内容。他在一次例行的班会上恶狠狠看着我说:这个班里都是一些什么人?啊!我不说你们自己也知道,有的人就是鸡蛋掉进油缸里,又油又滑,这班里就是———那什么,庙里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一九七零年四月的某天,长征一号火箭送东方红一号卫星进入太空,当晚大家正在房内洗漱,广播里丝丝喇喇地传出卫星在太空播放东方红的电子乐声,传回的声音听起来尖细干涩,毫无乐感,与我们在北京站和电报大楼听到的东方红乐声感觉真的是不一样,一位仁兄随口说了一句"这声怎么这么尖啊,不好听",老灯暗暗地把这句话记下,不做声地登上鞋子推门而出,直接奔了连部。接下来的几天,连里,排里,班里,大会小会地发言批判,上纲上线,把那位仁兄整得几乎抑郁了,至今想起来还让人心有余悸。

一年冬天,无事可做的四好连队配合着"两忆三查"召开的大会小会,安排食堂连着三天为知青们准备忆苦饭,忆苦饭由剁碎的冻白菜帮子拌合着豆腐渣、麦麸子在铁锅中搅拌炖煮,由在食堂督查的领导觉得达到了难吃的标准后才让各宿舍用饭盆盛走,三天都是如法炮制。记得第一天是阿渣从食堂端回来一盆烂烂乎乎、黏黏稠稠猪食样的东西,老灯见状后兴高采烈地带头给自己的饭盆盛了两大勺子,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连声说着好吃,并用一双泪眼死死地盯着我们盛饭的勺子,逼视着我们多盛,这些东西吃到嘴里咯咯愣愣地怎么嚼就是不往下走,强忍着咽下一口,即刻一个劲地就往上翻……,过去即使再穷,也要做人吃的饭啊!那几日老灯天天如此,在宿舍监视着我们吃罢忆苦饭后,转身便去了他三弟家,他每次转回来后在宿舍放的屁都是极臭,吃香放臭,一准是在他兄弟那儿改善了生活,这个老灯,真TMD坏到家了。

三、

老灯失去了恩宠几乎是在毫厘之间,说起来还真有点意思。

连队自搬到蒲鸭河以后,老灯一直是场院主任,在连里也成了一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

那一年夏收已近尾声,但场院班的工作依然紧张,全班在老灯的安排下已经连续上了好几天的夜班。

每天晚上天刚擦黑,老灯便独自把扬场机接通了电,刮板和滚筒哗啦哗啦地转着,等着人去用木掀喂进待扬场的夏粮。大家早已习惯老灯的暗示,这就是催着起身干活的哨子啊……。活儿要一直干到吃夜班饭的时段,也就是午夜前后,才可以稍作喘歇。吃过了夜班饭,点上颗烟,也只是刚愣一愣神的功夫,那边扬场机就又接通了电,刮板和滚筒又开始哗啦哗啦的地响起来了,TMD,老XX灯,这是在催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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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前半夜还同往常一样,只是吃罢夜班饭,烟也抽完了,扬场机还没响,大伙便趁老灯不在,抓紧时间在晒麦棚的麻袋垛上东倒西歪的躺下歇会儿。待我再一睁眼,天已经蒙蒙亮了,啊,都四点多了,我看到其它人也都在错愕之中,或坐或卧的还呆在麻袋垛上不知所以。片刻,我们自己将扬场机接通了电,继续将还没有干完的活干完,通常我们是在六点之前结束,今天我们还是照常在六点不到的时候收了工,只是没有见到老灯,没有听到老灯那磕磕巴巴的吆喝声。接下来,我们大半天都在休息,下午起来准备继续上晚上的夜班时,忽然听说老灯昨夜出事了,而且还与我们有关……

原来,当晚老灯趁我们都在吃夜班饭之际,悄悄地摸进了一位老职工的家门,当时她家男人也正同我们一起在场院上夜班,躺在场院的麻袋垛上,家属为了她家男人回来方便,门便留着没插。老灯熟谙此道,摸黑直接脱了衣服就钻进了那女人的被窝,那女人惊醒之余,察觉不对,便低声呵斥,老灯还企图行事,女人不从,老灯好言相劝,女人还是不从,最后老灯与那女人在炕上还讨论了些什么,老灯如何全身而退,坊间传出来很多版本,在此不作细表。

事后听别人说起,那晚我们在麻袋垛上休息过了头,天露微曦时,有人见到了老灯回到场院,见他一个人默默地在场院边上收拾着散乱的草帘子,卷起来再码好,闷着头干了好长时间。他有意避开我们,他回来没有再开扬场机,也没有把我们从睡梦中吆喝醒,老灯是自责了吗,是他的良心发现了?还是被吓得没有了主张……

从那天起,我便再没有见到过老灯,好像五连也没有人再见过他,他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而且是彻底消失了,直接遁去了踪影。

再知道他的事情已经是过了许多年以后了。听说他出事后当天就被送到了十二连,被安置住在一个废弃的草房宿舍里,还是如同过去的集体宿舍,只是只住着他一个人,无人看管,无人照看,犹如真正的流放。油尽灯枯,老灯成了名副其实的老灯。

时间没有过太久,老灯的身体日见衰弱,后因肝气郁结而气绝而亡,最后是什么人帮助料理的后事,都没有下文。

老灯悄然无息的走了,他再也没有机会弄出什么坏点子来折腾别人了。老灯走时可能还是会穿着他常穿着的那身黑衣黑裤,那块手绢大小擦拭眼睛的灰色汗布是不是也还会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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