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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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一)重逢

阿菱再次见到冯轩,是在他们分开七年后。

她在闹市街旁卖鱼,一群穿着华贵的人从前经过,那为首的公子走出十来步,突然又折回来,站在阿菱面前,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

女孩抬起头,年轻公子那张俊秀的脸映着街旁一树妖艳桃花,让她有一瞬间恍了神。

待看清他眼角一颗米粒大小的泪痣,才慌乱起来。

冯轩站在街旁一言不发地瞧了她许久,直至引来路人侧目,方带着他十来个锦衣仆人走了。

阿菱怔了一会,默默卖完鱼,便早早收拾东西回家。

第二天,来到自己的摊位,早有一个穿着丝绸的十四五岁小孩等在那里,见她来了,便出钱买了她运来要卖一天的鱼。

第三天,第四天……后面整整半个月,每天早上来,就有富贵人家的家仆等候着要买她一天的鱼。

半个月后,第一次来的十四五岁孩子找到她,说:“我家少爷请姑娘去积雨楼小坐。”

阿菱掸了下衣上的尘土,跟着他上了积雨楼。

长身玉立的公子在窗边缓缓转过身,丰神俊朗,目光灼灼,眼角泪痣欲坠未坠,他看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藏在袖子里的手被指甲掐得发疼,女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直直看向那人眼里,“你想怎样?”

“久别重逢,请阿菱喝杯茶。”他声音不似幼时软糯,清亮如环佩相击。

“是么”女孩眯着眼睛一笑,“好啊”大手抄起青瓷茶壶,也不拿杯,就着壶嘴仰头灌下去。

她举动粗俗,周围都是清贵人家的公子小姐,一时四下一片抽气声,冯轩也不气恼,只在旁静静看着她。

阿菱心慌意乱,不防被茶水呛了一下,立时弯腰咳嗽,冯轩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手扶住她肩膀,一手轻拍她的后背。

待慢慢平息下来,她一把推开他,“茶我喝了,以后还请冯公子不要费心日日照顾,阿菱福薄,承受不起。”

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积雨楼。

冯轩看着她的的背影,面上不动声色,点漆黑眸里却有点点亮光。

次日,冯轩果然不再派下人来,阿菱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鱼,有些怅然若失。半月来,娘亲见她日日早归,以为生意不错,足足给她加了半倍的量,也不知道今天天黑之前能不能卖完。

正在乱想,一声马嘶将她拉回现实,抬眼,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少年翻身下来,玄衣墨发,清俊无匹。

少年向身边的随从低声说了几句,便旁若无人地挤到阿菱身边,堂而皇之地挨着她席地而坐。女孩目瞪口呆。

继而大怒:“你又想做什么,我没闲心陪你玩”

冯轩盯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吐出两个字:“卖鱼”

她还要发火,冯轩却站起来叫住了一个过路的姑娘,“张小姐,河里刚捕上来的鲤鱼,贵府要买一条吗”

被叫住的姑娘一脸惊喜交加和不可置信,脸憋得通红,才挤出一句话“冯冯冯公子,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少年轻轻一笑,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一尾鲤鱼递过去,那小姐呆呆地伸手就要去接,幸好一个丫头急忙用手帕包好接了过去,另一个丫头上来付了钱。

阿菱看着手上今天赚到的第一笔钱,再看看身旁的清贵少爷,哼了一声,心想我看你能有多大能耐。

冯轩能耐不低。

他生得俊美,又口乖嘴甜,只一上午,便把鱼都卖完了。

也是一上午,冯轩卖鱼的事就传遍了金陵城。阿菱收拾东西回家时,早有几个点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跑来看热闹,只是当他们看到阿菱那平淡无奇的长相,纷纷表示大失所望,又百思不得其解。

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月后,安国公家少爷冯轩娶妻,新人正是那长相平平的卖鱼的阿菱。


                      (二)江南

阿菱十四岁时,喜欢隔壁的宴哥哥。

宴哥哥是个书生,像所有故事中的书生一样,他长得清秀文弱,穿一身白衣,十年如一日地坐在西窗旁诵念之乎者也。

阿菱生性疏阔,喜欢一个人豪不掩饰。

她会在花一上午时间,从河里捞一条最肥的鲤鱼,只为给宴哥哥补身子。

她会跟娘亲学做针线,每天熬夜为他绣一方手帕,然后丢给他,粗声大气地说:“我绣的,要一直带在身边。”

他喜欢看书,但家境贫寒,买不起多少,她便把娘亲每次给的一点点零花钱攒起来,攒够了给他买本诗集,看他开心的样子,自己也笑得眉眼弯弯。

尽管宴哥哥对她客气而疏离,但她豪不介意,“读书人就是这样,宴哥哥说了,这叫非礼勿近,我知道,他心里有阿菱的。”

同村的小男孩听了,一脸鄙夷“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阿爹说了,晏诚将来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人,人家会瞧的上你吗,喏,这个傻子,跟你才配。”

阿菱气得捡起地上的石子,狠狠地朝他扔过去,等调皮蛋跑远了,才转过头,对小男孩说,“不要听他们的话,他们都是坏孩子,你才不傻。”

小男孩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重重地点下头,眼角一颗米粒大小的泪痣,衬得他双目愈加明净清澈。

那是十二岁的冯轩。

冯轩十二岁那年,因安国公府走水,受了刺激,病了一个月,醒来已是有些痴傻了。

大夫说,这病需静养,方有好的可能。

于是冯家便把他送到这乡下江南小村,托付给这里的一个远房亲戚,并派几个仆人跟随服侍。

阿菱是一个月夜在自家屋门前看到他的,那时候冯轩已经饿得奄奄一息,阿菱把他牵到屋里,给他下了一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鱼汤面,看着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她不禁有些心疼。

后来才知道,冯轩寄住在亲戚家,虽然他父母没少给钱,但那家人见他年纪小,又是个傻子,所以饥寒饱暖并不上心,那些仆人也是乐的清闲,不管不顾。

阿菱知道后怒不可遏,从此以后,做什么都带着冯轩,一日三餐也是拉着在自己家里吃。

冯轩整日跟着阿菱一群人在江南小巷疯跑玩闹,这里偷莲蓬,那边下水摸鱼。他虽然傻,对阿菱却是死心塌地地唯命是从,阿菱叫做什么就做什么,阿菱说往西,绝不往东。

那时候的冯轩,虽不明白许多事情,但他知道,阿菱于他而言,是举世难得的珍宝。

他要好好守护他的珍宝。

晏诚娶妻的时候,冯轩已经来这里三个月了。三个月来,他所见的阿菱,永远都是鲜活明亮,所以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去找她,看到她一言不发望着河水发呆的样子时,也觉得有什么好像不对。

“阿菱不开心”他用软糯的声音说,阿菱没有理他。

他在她身旁坐下,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的小手上,包起来,偏着头看着旁边的女孩。

“我牵阿菱的手,阿菱不要不开心。”

女孩似乎被这话刺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突然甩开他的手。

她手劲大,男孩一下子摔在地上,他抬起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委屈地说“阿菱,疼。”

阿菱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掉头就跑。

冯轩连忙爬起来,跟着她后面去追她。

“阿菱,等等我。”

她今晚铁了心要甩开他,一路上用尽全力地跑着,边跑边放声大哭。

冯轩也用尽全力追赶阿菱,虽然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但他好像有一种感觉,要是追不上阿菱,只怕从此要就要失去她。

只是他没她跑得快,他听到她的哭声,心里难过地也哭起来,边哭边叫她的名字,中途被一块石头绊倒,他飞快爬起来,脸也不擦,还是拼命追赶这前面越来越远的身影。

只是这晚,他到底没追上阿菱。

照顾他的那家人,是在第二天早上找到他的,冯轩倒在路旁,身上衣服都被露珠湿透了,原本白净的脸上,满是灰尘和血迹。

他在亲戚家昏迷了两天,便被听闻此事的安国公夫妇接回了城里。

冯家人对那家亲戚厌恨不已,从此,冯轩再没回来过。

阿菱后来听村里人说,安国公府的公子病好了。那人说他在进城时,远远看了一眼骑马过市的冯公子。

“那相貌,倒是比故事里的神仙还好看几分。”

旁人笑道“你见过神仙吗,可见是胡说。”

阿菱也笑了,她望望天边一抹流云,心想那白白净净的小傻子,长大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可惜,大抵此生,她是见不着了。


                        (三)新妇

阿菱以寒门女子的身份,嫁进钟鸣鼎食的公府侯门,一时引为金陵奇闻。

有人说,可见姻缘天定,门第也无法阻拦。

有人说,那阿菱姑娘必是极玲珑剔透的人儿,否则怎能以蒲柳之姿,得冯公子青眼。

也有人说,听说冯公子和新夫人是青梅竹马,经年相恋,如今方娶进府的。

外间传闻不断,安国公府里,新妇却淡然自若,敬奉公婆,服侍夫君,俨然一个无可挑剔的贤妻。

三朝归宁,冯轩带着阿菱,再次回到了江南水乡。

是夜,青石板上,两人并肩漫步。

阿菱沉默许久,终于问出口“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冯轩想了想,“记得一些。”

阿菱停下,看着他双眼,神情严肃,“比如?”

冯轩唇边一抹坏笑“比如,夫人当初心悦东邻晏公子,费尽心思为博美人一笑。”

阿菱目光柔柔看着他,也不辩解。

冯轩继续说到“喜宴那日,晏大状元也曾携妻来贺,只是夫人盖着盖头,无缘一见,当真是憾事。”

阿菱不理会他语气中的酸味,问道:“晏夫人?可是一位温柔貌美的士族千金?”

“咦?夫人怎知?”

阿菱微微一笑,“他那样的人,只会娶富贵人家知书懂礼的女儿,我从一开始便知道。”

“既知道,又为何义无反顾?”

她不答反问“那你呢,又为何义无反顾地要娶我一个平庸的乡下女子,为此还不惜与公公婆婆闹翻。”

冯轩展颜一笑,眼中光华万千,眼角泪痣潋滟欲动。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站在一片月光中。”

那时我觉得,九天神佛,三千世界,瞬间都失了颜色。

阿菱对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很不满意,但只轻轻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两人朝水乡深处走去。

这一世江南的月光,终于再次照见他们十指相扣的身影。

从此山海不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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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山海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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