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子的赞歌

There are wounds that never show on the body that are deeper and more hurtful than anything that bleeds.

—— Laurell K. Hamilton, Mistral's Kiss


1.心跳呼吸正常

小盒去接林辰时他有些脸色发白,被握住的手隔一会就缩紧一下,小盒听见了林辰深深的呼吸声,一下,两下,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变好。小盒小心地问,“不舒服嘛?”林辰眯了眯嘴巴,“有点状态不好,没事。”小盒想起了零零碎碎的风言风语,有些害怕。

“那我们是去吃饭还是送你回家呢?”

“打包一点东西回去吃吧。”林辰的手又攥紧了些,小盒觉得有些疼。

晚餐点了份辣子鸡丁和麻婆豆腐,林辰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受刑,可小盒明明听到了他肚子咕咕的叫。

“觉得不好吃是不是?我要不去煮口面吧,清淡一点好不好?”

“我其实蛮饿的,就是咽不下去。”林辰放下筷子,倚到了椅背上。呼吸还是急促。“还有些上不来气。”

“看上去肺和胃都罢工哦。”

“得回炉重造下。”

“那我收拾吧,你去休息。”

林辰看向小盒时嘴角是微微扬着的,但小盒觉得他周身被一股巨大的悲伤笼罩,它牵扯着他的嘴角,鼻翼,眉梢,全部的面部肌肉,好似动一动都要花费难以言喻的力量。

小盒刷完碗天已经黑了,林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窗外有闪电掠过。小盒想了想,把外套又挂了回去,去卧室找了件林辰的大衬衫换上,盘坐在沙发一角看着沉睡的人。眼前的这个家伙并不十分安静,小盒看到他的眼皮在抖动,眼球不安分的转来转去,连眉头居然都是皱着的。小盒把毯子盖盖好,林辰翻了个身,好像也并没有使自己放松下来。

小盒迷迷糊糊醒来时惊了一惊,她本以为已大黑的天,却居然被雷电撕扯的一片灰亮。雨下的大了起来。林辰醒了,在望着窗外。他紧咬的下唇已经泛白,小盒向他靠了靠。她以为他睡一觉会好,原来并没有那么容易。雷大的有些可怕,小盒看到他呼吸又急促了起来。被一股瞬间升起的力量驱使着,小盒凑向前,把林辰揽到了怀里。他没有反抗。他的毛衣贴着小盒的胸口,毛衣还是软软的,林辰在软软的毛衣里颤抖着。屋内暖气有25度,他没有觉得热,还是颤抖着,头上布满了汗。小盒伸手去擦,都是冷汗。她心里痛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对怀里的人充满了责任。可是他看起来是那么开朗健康啊。小盒有点感激,她想他愿意在她面前展示脆弱,他一定很信任自己。小盒把林辰抱紧了些,她默默的念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好好睡,好好睡。”

小盒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雾蒙蒙的湿气盖住了整间公寓。她想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情绪恢复,还真是不凑巧呢。小盒觉得有点懊恼,抬头却看见林辰在准备早餐,小盒不自觉的笑起来,窗外好似明朗了些。

“今天下午有课是不是?”

“嗯,就一节。但是上午要去见老师。你今天不用去学校?”

“不去了,在家写论文。”

“好。”小盒顿了顿,咬了下筷子。

“有没有好一些?小笼包好好吃,我回来也去买。”

“好多了呢,昨天太累了大概。小笼包在大华买的,鲜肉的最好吃。”

小盒开去学校的路上收到了林辰的短信,“我昨晚梦到你走了,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

小盒呵了呵挡风玻璃的雾,“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小盒回完短信给韩平打了个电话。韩平是林辰的前室友,她想约他吃午饭。

2.无形锁扣

小盒早早到了食堂,她告诉韩平她在靠窗子的第三个桌子那里等他。小盒买了杯柠檬茶,扯了一把餐巾纸,回到座位上写写画画。她知道自己想列出来一会打算问韩平的事,从哪里开始说,从哪里开始理,如果是这种回答接着要问什么,如果是那...那该怎么办。

“早啊。”韩平没多久就到了,他甩下包,哈了哈手。“真冷啊,怎么10月就这么冷,真是不想出门。”

“去图书馆了?上午刘老师还在夸你进度很快呢,最近很用功嘛。”

“被逼的,再不毕业就要老死在这里了。”

“哪里,林辰也一直说你刻苦呢,周末都不怎么出去玩。”

“他周末可比我出门少得多,居然还说我...”韩平也端了杯热水来,“话说,你俩咋样了?”

“蛮好的啊,挺合得来。”小盒开始撕柠檬茶上的标签,瓶子被捏的咿呀作响。“还得感谢你介绍我俩认识呢。”

“那必须的,我当时还奇怪怎么经常在我们宿舍楼下瞥见你,原来是去打探敌情啊。”韩平拿起杯子,“我去真tm烫!!”喝进去的水被吐出一半,“借我擦擦。”韩平拽过桌上的餐巾纸,动作忽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了眼小盒。

“那个..林辰还好吧?”被扯过来的餐巾纸上斜斜的写满不着边际的词,韩平看到有‘情绪’、‘稳定’、‘身体状况’、‘工作’、‘父母’..

“他可能最近压力有些大?”小盒呡了口茶,“昨天看上去不太舒服,嘴唇发白,脸色很差,还一直深呼吸,蛮难受的样子。他,之前有过这样吗?”

“咳...”韩平呵呵的笑了两声,有点尴尬,“好像有过,我也记不太得了,”顿了顿,“嗯...他有时会突然情绪低落下来,比如大家一起打牌,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安静了,也不说为什么。”

“啊,扫兴哦。”

“也不是,他也不会发脾气,就顶多很沉默,主要是大家怕说了什么让他不开心的话,他倒是一直说没有没有,只是身体不舒服什么的。”

“大家..?都是咱同学吗?”

“有一个院的,有不是的。”韩平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对了!还有一次,我不在场,是听说的。他系里的老师带着他和一个来给报告的访问学者去吃饭,吃到一半林辰突然抓住桌角,冷汗一个劲的流,把他老师和访问学者都吓到了。他说胃不舒服,就跑去了洗手间。那俩都是女的也进不去,就在外面等。后来看他半个小时都没出来,怕出事,就叫服务生进去瞅瞅。服务生一会把林辰扶了出来,后来结账时偷偷跟他老师说,进去时看到他手抓着衬衫下摆,跪在洗手间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像犯了哮喘。本来想叫救护车,但他坚持说没事,就没叫。”

小盒听得惊心动魄,一时忘了该接着问什么。

“那..那后来他在宿舍休息了很久吗?”

“没有,特别奇怪,当天晚上我回去时好像就没事了,还跟我们有说有笑的。”

“噢..那个,我还想问一下,他是什么时候搬出宿舍自己租房子住的?是你们宿舍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呃,让我想想...”韩平往后靠了靠,伸了伸背,“好像是那天我们去给徐力过生日,玩得挺晚的,回来看见他还没睡,坐在窗台上发呆,我们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就突然跟我们说明天去教务处退宿舍要搬出去住,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有好多项目要忙,自己住安静一些。”

“我记得那次过生日啊,我隔壁宿舍还有女生去玩了呢,就是那个乔安,你认得吧,好像是徐力的女朋友。她回来跟我们说特热闹,吃饭唱歌还去打了桌游。”

“对对,就是那次。”

“诶,那,林辰他怎么没跟着去啊?”

“啊?哦,好像是当时组局时没找见他...后来我想起来他可能那时去医院拿药了。”

“拿药?”

“嗯,是,反正不是拿药就是见医生,我记得当时他好像是每周五下午去校医院的。他现在还在吃药吗?”

“我都不知道他在吃药诶...”

“哦那可能是你们没住一起,反正当时在宿舍他是每天早上一片晚上一片,我们也不知道吃的啥,也不太好意思问。”

“吃了多久啊?”

“记不清了,至少有一年吧。”

小盒下了课已经快六点了,她给林辰发了短信,“吃饭了么,我带点过去?”那边回的很快,“我正在做晚饭!一桌子菜,等着你。”小盒笑起来,她想着林辰穿着围裙忙乎乎的样子。围裙是她买给他的,上面画了只小熊。

3.奔向未来日子

小盒考完最后一门期末是2月5号,林辰提议租辆车去南边暖和些的公园camping,小盒很高兴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兴冲冲的准备了两大箱子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就出发了。

“祝贺黎同学的期末圆满结束!黎同学有没有很累啊?”林辰开着车,小盒坐在副驾上逗弄前视镜吊着的小兔子。

“没有啊!考试才不累,我这么聪明!”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不过我胖了诶,”小盒捏了捏肚子,“都怪你!”

“怪我做什么?”话音还没落,林辰忽然一个急刹,大叫一声,“啊!不对!我回答错了!what I meant to say was that..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你胖了?你考试考得眼神不好使了吧。”

小盒噗的一下笑出声,“你天天大鱼大肉的投喂,我又好久没运动了,就胖咯~”

“期末要补充营养嘛。”

“可是你每次都做好多,又好好吃,谁能控制得住嘛。”

林辰没有接话,小盒拿兔子戳了戳他,“怎么啦,是不是没收到过如此至高无上的赞赏?”

“我要谢谢你呢,之前我状态不好的时候,是你一直照顾我来着。本来应该倒过来的,应该我照顾你的。哎,挺不好意思的。”

小盒没想到他一直在意,没想到他一直在报答,用他自己的方式,报答本不应放在心上的小事,报答已经过去了很久的小事,只是那一晚上的照顾,只是那样一件小事。

“你是不是很想做保护女生的男生啊?”

“我不想保护女生,只想保护你。”

后来过去了很久,小盒还记得当时车里放的歌,那是温柔又充满力量的声音,每字每句都是一个故事,那故事飘飘扬扬,从唇齿间变幻出雪花,绒衣,和热可可,点亮了一整个冬夜的寂寞。

好光阴纵没太多,一分钟那又如何,

我与你共同度过,都不枉过。

疯恋多错误更多,如能重新走过,

我会说愿能为你,提前做错。

到达野营地刚刚好九点,篝火晚会正要开始。林辰拿了一件巨大的毛毯,抱过小盒,把毯子披到两人身上。小盒靠在林辰怀里,两个人和毛毯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山丘,小盒觉得暖极了。她握住林辰的手。她觉得自己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晚会主持人扮成了个西部牛仔,带着个大的滑稽的呢帽,仔裤脏兮兮的拖到了地上,皮衣居然还是皮毛一体拼接成的,小盒有些看不下去。

“喂,”小盒捅了一下林辰,“我发现你还是蛮会穿衣服的哦。”

“是跟这位假牛仔比的吗?啊,那我估计我是没这么吓人。”

小盒觉得俩人超默契,“不止跟他啦,我想想我身边的男生,好像确实你比较爱打理诶。”

“如果你的point是怀疑我的取向的话,我可以跟你讲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小盒直起身来掐了他一下,便又倒在了林辰怀里。她有点恍惚,身边的这个人明明这么好,这么有热情,有趣,有担当,可有时又偏偏那么冷漠,古怪,不解风情。

“有时候,如果自己,能把自己打理得好看一些,也会,嗯...轻松些,轻松一点点...不会那么,厌恶自己。”林辰一句一顿,说的却很柔软,像个懵懂的小女生。

“我觉得你什么时候都很好看。”

“我如果也能这么觉得就好了。”

“哈我记得韩平讲过你,我还没认识你的时候,他说你特别注意形象,宿舍里好多镜子。”

“也没有很多,不过随身会带啦。”

小盒忽然想起了韩平当时的语气神态,“他们...有没有取笑过你啊。开玩笑什么的,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林辰没有说话,小盒从斜下方看过去,锋利的下巴,倔强的眉弓,眼睛却是漠然的吓人。小盒不知道为什么那里面看不到一点生的欲望。小盒想,我可以改变他,一定可以的,我有大把大把的活力,我可以借给他,不,直接给他。他会活的越来越开心,越来越..轻松。

假牛仔径直向他俩人走过来,小盒强忍着不笑出声。假牛仔说现在是观众表演时刻。小盒刚想推辞,林辰拿过话筒就上场了。小盒瞪圆了眼,心里开始滋滋冒火苗。

“If you’ve seen Shane, you’ll understand.”

小盒坐直了身子,她没有这样兴奋又紧张过。

“A man has to be what he is, Joey...

There's noliving with a killing.

There's no going back from it.

Right or wrong, it's a brand, a brand that sticks.

There's no going back.

Now you run on hometo your mother and tell her…

tell her everything's alright.

And there aren't any more guns in the valley.”

林辰直直望向小盒,小盒轻轻的点着头,嗯,我知道啦。

我知道的。

山谷里再也没有枪声了。

4.最冷一天

露营回来假期还没有结束,小盒想可以趁机回下国。她在查机票的时候林辰站在了她身后,

“诶,想回家?”

“嗯...其实我是给你查的诶,”小盒转过头,有点怕怕的,“你想不想回家啊?”

林辰后退了一步,双手插进裤子口袋,“也..也不太想。”

“哦,你不是很久都没回去了?”

“还好,没有很久。”

“四年?”

“是,大家都差不多。”

“回家解解压嘛,玩一玩耍一耍。”

“不是刚玩回来嘛。”

小盒咬了咬下唇,“...我可以陪你回去!如果你不介意..”

突然的一句话,像是不着边际的告白,林辰惊吓的扭了扭眉头,又笑了出来。

“不用不用,你不是也有很多任务要完成。”

“没有太多事..”

“那就准备下学期的课。”

“是有太多事情所以走不开么?”

“也就那一件,额..还好,一件两件的,都差不多。”

“不是很顺利么?”小心翼翼的,“可以跟我说说呀,”如履薄冰的,“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林辰拍拍她的头,“心领啦!”

小盒站起身来,双手环住林辰的肩,“那,可以叫他们过来玩啊。”

“谁?”

“叔叔阿姨...”

“哦哦,他们,估计也没假。”林辰搂过小盒的腰,“还是等我安顿下来吧。”

“如果累的话,不跟家里说说嘛?”

林辰笑得头陷在了小盒肩里,“那不就更累了!”

小盒不知该不该继续劝他,于是转移了话题。“你那天露营时清唱的那几句也是一年前联谊晚会上你念的诗歌吧?”

“嗯,不过不是诗,也不是歌,是电影Shane里面的台词。你记得好清楚。”

“你当时被临时推上台本来就没有准备,但你居然一点也不慌,低头想了想就开始表演了,信手拈来、毫不费力的样子,很帅哦。”

“看来我装的不错。”

“所以你是韩平策划晚会的御用主持嘛?”

“不是啊,韩平还没那么瞎。那次也是主角有突发状况,韩平临时起意抓壮丁把我抓了去。”

“你还挺配合。”

“他对天发誓要请我吃大餐。”

“最后吃了啥?”

“那孙子给我买了俩馒头。”

晚饭订了牛肉煲仔饭,小盒说送餐费太贵于是自告奋勇去店里拿。店很火队很长小盒在队伍里摇头晃脑的排着。墙上晃晃悠悠的挂着一台大电视,电视里某古装剧叽叽喳喳的闹着。小盒无聊,随便瞅,那里面一队军马散在山谷边,零零落落,毫无士气,估计是打了败仗。领头的军官面容涣散,涕泗横流,双臂指天,高声怒骂。一句“天不助我,助尔曹!”吼出来,邻桌的小哥笑作一团。对面人不解,

“很好笑吗?”

“都输成这样了,看上去也不是很受打击嘛。”

“都吐血了还不受打击。”

“他要真伤着了就喊不出来了。”

“啊?为什么?”

“喜伤心怒伤肝悲伤肺啊。大悲的时候,气儿都上不来,话都说不出,还喊还叫?开玩笑。”

词句轻飘飘的被说出来,飞到不远处的小盒那里便成了利剑,小盒被击中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林辰总是呼吸困难,总是要慢慢调节呼吸节奏,一进一出都那么的费力。

所以,剧烈的悲伤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是溺水啊。是慢慢的沉下去,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浮上来。

小盒穿鞋子的时候林辰从后面环住她,“可以不走么?”小盒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小朋友的脸,无辜且无助。How can I say no?

从浴室出来的小盒准备去找吹风机,林辰在吧台前喝水,小盒看着他,也看着他手里的药瓶。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

“这是什么呀?”

林辰出乎意料的没有抗拒,“是 SSRI, 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

“它们能干什么呀?”

“抑制血清素被突触前膜吸收。”

“血清素是什么?”

“五羟色胺,化学式是 C10H12N2O.”

“你是觉得我不敢打你吗?”

林辰觉得小盒的嘻嘻哈哈比他面前的所有瓶瓶罐罐都要管用。

“大概就是一种神经递质,负责人体情绪,睡眠,欲望等方面。如果它们罢工或者玩消失,人体就会在生化层面上出现紊乱,你可以叫它们植物性症状。”

“既然这么重要,那为什么不让突触吸收它们,难道不是吸收的越多越好嘛?”

“都收走了脑子里就没啦!”林辰刮了下小盒的鼻子,“要抑制它们的再摄取,才能让它们成群结队快快乐乐的在脑袋里游来游去啊。”

“噢…那,副作用大嘛?”

“我说完全没有你信吗?”

“我愿意信,”小盒端正严肃的直起了身,“你说的我都信。”

小盒抬头对上林辰的眼,期盼的,坚定的,“有了我,可以不吃药了么。”

I hope so. I really hope so.

任未来存在哪个可能,

和你亦是,

最后那对变更。

5.玻璃之情

小盒下了课已经很晚了,拿出手机惊讶的发现的有六个未接来电,正犹豫着,对方又打过来。

“Hi, this is Mason from Inpatient center at St. Luis hospital. May I speak with Ms. Li, please?”

“Speaking.”

“Hi, Ms. Li, sorry to bother you. Do you know a Mr. Chen Lin? You are listed as his emergency contact.”

黎焰的头嗡嗡作响,理智开始分析对方的语音语调,听上去没有太大波动,应该不是…最糟糕的。

“Is he alright?”

“I’m afraid he was in a car accident. But don’t worry he is stable now. If possible, could you come to us ASAP? We are located at 912 W. Hudson St. ”

小盒车开的火箭一样,周边的车都被她带的飞起来。心跳的完全不在节奏,小盒只能猛踩油门以示威。车门被摔上时整个停车场都震了一震,小盒脚底生了筋斗云,跑的整个人都冒雾气,却急刹在病房门口。小窗户里的人还在沉睡,脸上插着管子,小盒居然希望他能醒的晚一些。终于推门而入,在床边坐下。林辰的手冰冷苍白得像没有血液流过,小盒把他的手拿过来贴紧自己的脸颊,眼睛闭上再睁开就已经是模糊一片了。小盒发不出声,她想叫‘林辰,林辰’可是张不开嘴,她感觉有人在死死攥着自己的肺。小盒苦笑着,我终于也懂你一点了呢,原来人真的是可以说不出话的。床上的人呆滞没有反应,小盒一遍一遍在心里祈求 ——

If you wanna go, then go. But it’d be really great if you stay.

Please stay.

林辰两天后醒过来了,整个人很不情愿的样子,小盒在旁边削苹果。

“苹果好俗啊。”

“哈?”

“电视里都是给病人削苹果,我一直幻想着哪天自己在病床上醒来身边的人能给自己搞点别的水果,榴莲什么的。”

“我给你剥完榴莲咱就得转院了。”

“试试嘛,不试怎么知道,说不定主治医师好这口。”

“成,下次,下次买榴莲。”

话一出口小盒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蠢。

“我的意思是,下次等我躺上去你给我买榴莲。”

…..

哎,完了,更蠢了。

晚上护士查房时林辰说脑袋晕的难受,脑震荡余波接连不断。林辰叫小盒帮他查查邮件,看有什么急要紧的。小盒翻着收件箱,说着这是广告这是学生这是学校这是教授这是公司..公司的拒信…时间赫然写着小盒接到电话的那一天。林辰把头搭在床头板上,斜着靠,没有看小盒。小盒走过去坐在床边。

“我知道很难受啦,我当时被第一导师拒了的时候…”

“不是因为这个,”无力的安慰被打断,“这只是个诱因,不是原因。”

“那原因是什么?”

“你这逼着我追本溯源,我这还插着管儿,咱有点同情心行不行。”

小盒一点都笑不出来,隐隐还有些生气,“都说到这了,接着说吧。邮件不是原因,那什么是?”声音变高了。

林辰叹了口气,“你看啊,假如有棵树,被人抽了一鞭子就倒了,你肯定会觉得这棵树太弱了,然后觉得这鞭子太狠了是不是。其实呢,这棵树早就被蛀空了,一棵早已空了的树,别说是一鞭子,可能路过的兔子踢一脚,它也就告别了。”

“它天生就是空树吗?”

“也可能,不过更有可能的是在它成长的过程中没有受到该有的保护,还在树苗的时候有风有雨有雪有雷,但并没有大树在身边。或者更可怕,身边的大树枝叶向外伸展,形成的豁口便成了万物恶意的邀请函。”

“有办法…弥补…填充嘛…修复?”

“我说有你信么?”

“我愿意信,”小盒眼睛瞪得大大的,“我能做到的我都信。”

林辰又笑了,“随便吧。”

小盒被激怒了,嚯的一下站起来,“你生活里有过我吗嘛?有过我的位置吗?我在这里对你有任何影响吗?我存不存在你在意吗?”

林辰蹭过头,眼睛里尽是枯槁,小盒咬住牙不让自己崩溃。

“我说我在意你信么?”

“行了!!!”小盒恨起来,“抛开我不说,你有对自己负责吗?你这也无所谓那也无所谓,你很潇洒啊,是不是,觉得自己超洒脱超风流?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众人皆醉举世皆浊?你不屑周遭的变化,俗,是不是?你很棒啊,那怎么自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真名士不是该睥睨众生吗?不是该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嘛?你低头看看,哪个圣人身上插满了管子?还TM是自己找的!”

林辰眼中的生气愈发枯萎,小盒每个问句抛出来都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将病中之人仅剩的残喘的鲜艳毫不留情地吸走,又稳、又准、又狠。然后就是一片薄凉,那薄凉也并不是黑色,是灰色。浓黑还会有冲击和震荡,但灰色没有,是最底色,最虚无。

“小盒,你知道AIDS里的I代表什么嘛?‘I’stands for ‘immunodeficiency’,就是‘immuno’加‘deficiency’,就是免疫系统被HIV病毒欺负的不好好干活了,就是没有能力fight the world了,就是天地万物都可以毁掉你了。Easy-peasy.”

“那为什么不消灭掉威胁呢?You ask. 因为狡猾的病毒们并不是在你身体里大摇大摆的压马路逛商场等你来打。它们会隐藏,会伏击,它们深知你最脆弱的地方,它们在那里扎根、扎营。它们创造了一个叫做‘潜伏期’的东西,它们不声不响不急不躁,不练兵,不生炊。它们让你以为你没有事,你怎么会有事。”

“于是你快快乐乐地开始你的人生。”

“它们在等待一个时机,或许是你十八岁生日,或许是你正在进行的学术报告,又或许是你遇见你的初恋的那一瞬。它们看到你渐渐幸福,它们大喜过望,开始突袭——它们或是带走你的父母亲人,杀死你的宠物伴侣,亦或是强夺你的健康强壮,毁掉你的学业事业。它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于是你第一次被击倒。”

“然后你学会了药理,学会了打坐,学会了食疗,学会了瑜伽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开始觉得它们真的有用,你重新把希望投射到了医生身上,朋友身上,家人身上。你又开始享受阳光、掌声,和薄荷酒。”

“你以为你已经好了。”

“它们窥视到了你的变化,它们喜上心头。它们又开始蠢蠢欲动,等待新的时机。然后你毕业,工作,结婚,或许也奇迹般的有了下一代。”

“你甚至坚信自己已浴火重生、凤凰涅槃了。”

“所以当它们又一次突进袭营时,你丝毫没有察觉,没有准备。这时它们又发明了一个叫做‘并发症’的家伙,力量壮大得足以预言世界末日。”

“于是你第二次被击倒。”

“然后你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痊愈了。”

“所以你真的想帮我嘛?那你去找一个玻璃瓶好不好,真空的,然后我跳进去,然后请你把瓶子封死,封得死死的,我或许就能生存了。”

6.只怕不再遇上

黎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上的浅蓝条纹病号服让她一阵阵作呕。她盯着天花板回不过神,医生进来时自己浑然不觉。

“黎焰,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

“仰着头不累?”

“还好。”

“在看什么吗?”

“天花板有段戏。”

“嗯?我看不到啊。”

“你心里没有放映机。”

叹气,摇头,扶额。

“头还晕吗?”

“还好,”黎焰扭了扭脖子,“是晕着,我没吃药嘛?”

“你,之前开车出去撞上了护栏,没大事,就是脑震荡需要继续观察。没有血块,别担心。”

“小盒呢?”

“谁?”

“黎小盒,她不是给我带苹果来了嘛。然后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就走了。哦,我想起来了,她走了。”

再叹气,摇头,扶额。

“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填个表么,记录每天自行体察状况。”

“没问题的,”黎焰终于转向了白大褂,“谢谢韩医生。”

韩医生从病房出来径直去了医护室,徐力每天这个时候都在那里录入本天的查房情况。

“徐护,今儿怎么样,忙嘛。”

徐力停下手里的活,“还成吧,没什么着急的。”

“我过来想跟你说一下41号床黎焰的情况。”

“嗯嗯,我也正想找您聊聊。黎小姐这次车祸应该被高度重视,虽然没大危险了,但不代表下次还能这么幸运。当然,没有下次是最最好的。”

“我的意见是药量暂时不变,谈话治疗要提上日程了,越快越好。最好还是之前的那位phycologist,对了,上次为什么停了?”

“黎小姐说乔医生给她的压力太大,每次谈话前还得准备良久,跟周周要考试似的(原话)。”

“噢,还是再联系一下,先提前制定好新疗程的目标和方法,把上次的经验也总结一下,”韩医生双手撑着实验桌,想了想,“算了,我亲自联系吧,乔医生全名叫什么?”

“乔安,电话咱内部通讯录里有。”

“成,先走了,你接着忙。”

“嗯,韩医生慢走。”

门开到一半,医生转头叮嘱,“盯紧点,别一好转就放人出去玩,上次她自己跑去老远露营的事不许再发生了。”

“啊,那个,黎小姐的自评表..?”

“噢对。”

徐力开始录入今日最后一张表,只是这打着打着手指便不忍再动。徐力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叹了口气。桌子上的表格静静躺着,上面的字迹竟不合时宜的苍劲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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