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最难的一天，遭遇洪灾的安徽歙县考生今日开始高考了

2020年高考作文题出来以后，周叶的QQ空间被“还好没考”四个字刷屏......

文 |鄢佳亦 高佳宁

编辑 | 小豆

7月8日，全国高考的第二天，安徽省黄山市歙县二中考点门口的积水已经退去。周叶经历了昨天的不安与焦虑，8点15分，早早到达考场，今天的文综和理综考试将正常进行。根据歙县教育局的通知，语文和数学考试将推迟到明天补考。

今天，南都记者探访考点之一的歙县第二中学，由于7日晚政府组织力量排洪清淤，歙县城区积水基本退去，部分路段仍有渍水和淤泥，可正常通行。

歙县二中校长对媒体称，担心学校被淹，昨晚一夜没回家。 歙县的强降雨，已持续数十天。 7月7日清晨，歙县水情变得紧急，多条河流水位上涨，河水倒灌进城区，导致城区多地积水严重，许多地方水位超过一米。 部分考生需要依靠皮划艇才能抵达考场，而更多的考生最终也没能抵达考场。
7月7日早晨
“快起床！涨大水了！”
7月7日早晨6点半，周叶就被父亲从睡梦中喊醒。作为安徽省歙县中学2020届的一名文科生，周叶7月7日的安排本来是：7点起床，在她洗漱、吃饭时，父亲把停在附近公园的车开到家楼下，待一切就绪后父亲开车送她去歙县二中高考考点，她将戴好口罩、通过体温检测，8点半进入考场，9点整开始2020年高考语文的考试。
看到朋友圈、班群里转发的县城洪水情况，周叶有些发懵。父亲出门后很快折返回家，面容凝重，说通往公园的路因为水位太高被封了，远远就能看到自家车的车顶——车是估计报废了。没有车，周叶决定步行去歙县中学校门口，加入坐大巴车去歙县二中的大部队。
歙县二中在扬之河西，地势较低；歙县中学在扬之河东，地势相对高些。从歙县中学出发往西，沿着中和街走，就能到徽州古城墙。 据7月7日央视14时的航拍图显示 ，古城墙以东情况略好； 而城墙以西受洪严重，情况稍好的地方一层的商铺都被淹了至少一半。

歙县只有歙县二中和歙县中学两个高考考点，分别给文史类、理工类学生作考场。 这意味着几乎一半的歙县高考生都得面对上路的汹涌河水。 站在古城墙上往西看（受访者供图）
几乎看不到拿着书复习的人了

歙县中学门口撑起了两百多把伞，伞下都是等待的学生和家长。有人在大雨里一手打伞一手抓着书，不浪费考前的每一秒；有人压抑地哭着，家长在一旁安慰。能到的老师也都到校门口了，维持秩序、安抚学生是第一要务。8点左右，老师们接到大巴车无法到达歙县中学校门口的消息，开始带着学生们步行前往徽州古城府衙，在那里会有可运送学生的皮筏艇。
好在这一路仍是地势较高之处，积水不多。府衙前建起了临时护栏，学生们得以在安全的石板路上等待皮筏艇。然而周叶还是能感受到周围逐渐变低的气压，因等待而产生的焦灼和厌烦开始在人群中弥漫。
几乎看不到拿着书复习的人了，最新的消息从有带手机的学生中散布开来——二中门口都被淹了”、“听说运送试卷的车都过不来”、“语文推迟到十点考”。
周叶忙着安慰身边因为雨水从伞檐飞溅而烦躁低骂的朋友，两人挤在人群中后段，远远地可以看到“河”对岸红色的皮筏艇。 A处为考生等待区，B处为皮筏艇所在处。

歙县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渔船常见，但皮筏艇周叶还是第一次见。
“我们都说这是‘开眼看世界’了，”周叶揶揄地说。穿着红色救援衣的武警官兵蹚进过膝的水里维持秩序，甚至有官兵直接在水里游，调整着对岸的皮筏艇。救援衣的红色在浑黄的河水上很显眼，老师和家长穿的红色衣服和旗袍也很显眼。
即使出行前汛情已经严峻到人人皆知，但周叶发现大家都还是精心打扮了。“前一天晚上，我们班主任说第一天穿红色第二天穿紫色，‘大红大紫’嘛。很多同学穿了nike的T恤，我们英语老师还穿了新裙子。”
老师内心的焦虑不会宣之于口，他们一遍遍地用“等通知”来面对学生们的无数疑问。一路陪同孩子到府衙的家长不同，尽管明令禁止家长进入只有学生可以进的等待区域，还是有一些家长也跟着挤了进来，这让周叶感到不太舒服。同样让周叶和朋友们感到不愉快的还有路人的直播，当发现有人的手机上夹着摄像头，从校门口跟到府衙拍摄时，这种“被观看”的感觉让他们没忍住抱怨好几句。
周叶没带手机和手表，对时间没有概念，后来才知道他们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传递着消息：“X班集合啦！”“在这边！”“回教室！”在推推攘攘中，成片的雨伞又移回了歙县中学。
7月7日上午10点，歙县教育局宣布，因暴雨，原定于7月7日上午举行的高考语文推迟，下午的数学考试时间不变；14时，歙县教育局宣布数学考试推迟。 7月9日将对这两科进行补考。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天上午，歙县2000多名考生，仅有500多名抵达考场。
“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厉害的洪水”
谢静今年大一，家在黄山歙县，7月7日凌晨两点，她一边熬夜写作业，一边和朋友聊天。她和朋友说，期望这场雨快点过去吧——宣城有座古桥因为洪水塌陷了，她不希望歙县的老桥也塌了。 7点10分，谢静被奶奶喊醒。奶奶让谢静到一楼来帮忙，谢静一下楼才发现，水已经要淹到家门口了。爸爸妈妈正一趟趟地把一楼的重要东西搬到二楼。
这场强降雨已经持续数十天。今年入汛以来，我国南方地区发生多轮强降雨过程，造成多地发生严重洪涝灾害。截至 6 月 15 日，今年的洪灾已造成广东、广西、湖南、江西、贵州、重庆等 24 省（自治区、直辖市）852.1 万人次受灾，13.8 万间房屋不同程度损坏，622 千公顷农作物受灾，直接经济损失达 206.7 亿元。
在黄山，有一句古话“洪水不过老大桥”。屯溪老大桥，始建于明嘉靖15年，长133米，宽15米，为六墩七孔石质拱桥。1934年，郁达夫来到这座桥，写下：“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
7月7日中午，老大桥的一个桥墩被洪水冲撞后损毁，桥体也被冲断了一部分。在谢静的印象中，这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厉害的一次洪水。她听奶奶说，60年代的时候，歙县也有过一场大洪水，不过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屯溪老大桥原貌
事实上，官方对这一险情已经通报多次。安徽省气象局6月10日11时启动暴雨III级应急响应，6月22日10时起，启动重大气象灾害（暴雨）三级应急响应，7月5日11时提升等级为二级。
但对于歙县人而言，这场高考洪水依然是猝不及防的——谢静与她的朋友没有收到任何短信，也没有看见官方微信公众号的推送，只有政府官网上几条关于汛情等级提高的快讯。要参加高考的同学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全身心地准备高考。
住宾馆待考，水淹到了窗户
高考前夜，周叶的班上举行了宣誓大会，全体同学起立一起大声喊着”乘风破浪，勇往直前，挑战极限，祝我辉煌”的口号。如今，周叶再看这段52秒的宣誓视频，说“这谁能想到啊！”
周叶的同学家离二中比较远，为了赶考，在二中旁边一个人租了宾馆住。水淹到了他的窗户，他没有办法出去，着急地打电话给119，对方说归110管后，他又打给了110，得到的答复是“真的太忙了，没法去”。
物资也是目前歙县人民面对的一大难题。谢静透露，她认识的一位老板娘“今天去买菜都是用抢的。”
安徽民间救灾行动网络黄山地区协调人戴静明，向南都周刊证实了这一问题，“洪灾过去之后，对应来的问题就是物资的需求”，许多老百姓在房屋进水以后，无法在一楼生活，必须躲在二楼。他们正在与省民间救灾网络对接，争取明天（7月8日）响应到。
河水倒灌进城区，导致城区内涝严重。（图源：央视新闻）
戴敏静一共组织了19支民间救援队，下午在县城进行救援，把一部分考生送回去，同时把县里的医生送到医院里去，让他们正常上班。 一些村落的水位也正在回落，南京的救援队将给这些已经水退的村落进行清理消杀 。
7月7日晚，还有救援队在赶来歙县的路上，以保障7月8日的高考。“现在，我们中心城区屯溪区，也有水位上涨的趋势，我们都在协调，让来的救援队尽量都在备勤，万一出现什么情况，可以及时调整救援的地区。”戴敏静说。
“感觉我考不好的话，对不起好多人”
杨慧家在黄山祁门，女儿在歙县读书。她只能在家，通过微信群的视频和消息，了解歙县学校的情况。群里的家长焦头烂额，担心孩子安全，又担心孩子心理受影响，可因为不在孩子身边，没法安慰。
当了解到高考将采用备用卷后，杨慧最担心的是孩子要承受舆论上的压力。考得好的话，别人会不会说备考卷简单一些，她是备用卷考出来的，因而对她有一些偏见。 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理事长熊丙奇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称，“对于这种情况，国家是有非常充分的预案的，没必要去担心。”熊丙奇补充，备用卷的难度和正式卷是一模一样的，考试流程和安排和正式高考也完全一致。
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延期高考，使用备用卷，歙县并非首例。
2006年，福建建瓯市受洪水影响，造成4681名考生延期高考一星期。时任建瓯教育局副局长滕月英在建瓯电视台上做出了备用卷和正常试卷“五个一样”的保证：命题老师一样、试卷难易一样、试卷题型一样、试卷分值一样、试卷评分标准一样。 福建建瓯延期高考的新闻报道图片

在采访中，熊丙奇也认为高考延期对于考生和家长的心理会产生一定影响，希望考生能尽快调整心态，应对接下来的考试。
周叶告诉南都周刊，自己的心态还不错，有听说过采用备用卷的先例。“听说备用卷会更难，对于好学生来说可能更不利吧，但对我这种学渣来说，可能难一点还更好。”
7月7日晚，周叶的同学群里大家在互相打趣，“你上电视啦！”心情似乎并未受到过多影响。
谢静也表示，自己认识的几位参加高考的学弟学妹普遍心态比较好，觉得今天没考成其实也无所谓，“因为高考不管怎么样，随时会到”，希望洪水能早一点退下去，更希望一直在那里驻扎的人能够平安回家，让市民的生活正常进行。
2020年高考作文题出来以后，周叶的QQ空间被“还好没考”四个字刷屏，但周叶的压力却大了许多。
“昨天我妈发了条朋友圈，说我外公外婆80多了还去九华山给我祈福，那天还下着大雨。我爸的车这次也报废了。本来我成绩就不太好，心里有准备复读的想法，想着这次轻松一点考完就没事了。但现在这样一搞，感觉我考不好的话，对不起好多人。”周叶说。 （文中人物除戴敏静外，均为化名）
（罗昊、丁卉对此文亦有贡献）
来源｜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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