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超越

一则希腊神话

       当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带领希腊军队去攻打特洛伊时，他的妻子克吕泰莫斯特拉却在家中与她的叔叔埃奎斯托斯通奸。当阿伽门农从特洛伊回来时，她杀死了他。她还将她那个还是婴儿的儿子俄瑞斯忒斯流放到国外，并使她的女儿厄勒克特拉处于奴隶般的境地。当俄瑞斯忒斯长大成年后，他回到迈锡尼，要杀死他的母亲。在宫殿面前，对着拿着剑的俄瑞斯忒斯，克吕泰莫斯特拉试图通过责怪他的父亲来得到他的怜悯，“我的命真苦，我的孩子”；然后她又由威胁的手段，哭着说，“当心我的诅咒，一个生你的母亲的诅咒！”当这些策略都没有奏效时，她最终企图用虚假的爱的表示来诱惑俄瑞斯忒斯，拥抱他，并热烈地吻他。他突然变得浑身瘫软，剑掉在了地上，说，“我将要被牵着走了，我感觉迟钝了。”只有到后来俄瑞斯忒斯注意到母亲利用他这一刻的被动性很快召集她的士兵，并且意识到她所谓的爱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一种将他控制在鼓掌之中的策略时，他才奋力起身，重新获得了力量并开始了战斗。后来，俄瑞斯忒斯真的疯了。他受到“复仇女神”的追逐。

       俄瑞斯忒斯在复仇女神的驱使下无法入睡，疲惫不堪，直到最后他来到特尔斐，双臂环绕着阿波罗的祭坛倒下了，他在那里得到的短暂的放松。后来，在阿波罗的保护下，他被送到了雅典。在那里，他在一个由雅典娜主持的大法庭前接受了审讯。这个需要做出决定的重大问题是，一个杀死专横的、剥夺子女的父母的人是否应该被判有罪。因为审判的结果在现实中对人类的未来非常关键，奥林匹斯山上的许多神都来参加这场辩论。在许多论发言后，雅典娜让陪审团出来裁决，她恳求他们不要“从权威的高墙内进行投票”，要保存“神灵和神圣的敬畏”。陪审团进行了投票；结果赞成的票数和反对的票数各占一半。于是，雅典娜自己，作为公民美德、客观公正以及明智的女神，必须投上这决定性的一票。她向法庭宣称，人类要进步，人们就必须摆脱这些心存憎恶的父母，甚至是杀死他们。而由于她的投票，俄瑞斯忒斯被判无罪。

心理学家罗洛.梅的解读

       这是一个关于人类冲突的伟大故事。古希腊人如此明锐而确切地描述了这种冲突之中的人类体验。在心理学层面，我们可以把它解读为一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为获得自我意识而要与父母的掌控和束缚进行的“存在之斗争”。

       在胎儿和婴儿时期，个体几乎完全地依赖于父母，尤其是喂养他的母亲。他成为一个人的过程需要经历数不清的阶段——自我意识随着责任感与自由感的初步出现而初现端倪。上学后离开了父母，在青春期成为一个性成熟的个体，为自己上大学以及作出职业选择而进行斗争，结婚后承担一个新家庭的责任，如此等等。在人的整个一生中，一步一步走向新的整合。一个人只有通过有意识的、负责任的选择才能实现他的个性。而在这个过程中，个体从整体分化出来，摆脱依赖的过程中必然要面临诸多心理斗争。

       回到这则神话故事，这是一场人类情感的可怕战争以及一场人类体验中最为深刻和最为根本的冲突。故事的主题是杀死母亲，而其意义实际上是俄瑞斯忒斯，这个儿子为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而进行的斗争。它不亚于那场一个心理的和精神的人为“生存还是毁灭”而进行的斗争。而俄瑞斯忒斯别无选择，只能向母亲反抗。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他将永远“病魔缠身”。

       对很多人来说，现实的含义是现在有一些母亲就像克吕泰莫斯特拉。当然，她是个极端的人物，只是一个象征——是一种关于父母“驱逐”并扼制孩子潜能的专横、权威主义倾向的象征。这部戏剧的情节虽然“太过猛烈”，但通过希腊文学中常见的深刻性和勇气，这部戏剧也的确直截了当地呈现了这些基本的人类冲突。

       杀死父母指的是什么？在这个例子中，这场战斗的本质是，成长中的个体反对压制其成长与自由的权威力量的斗争。人类的依赖、偏见与不成熟就像一条难以摆脱的心理脐带，制约着人们通向独立、智慧的人生。

       这个故事中最需要关注的人物是俄瑞斯忒斯。作为处于情感冲突中的人们的原型，这个年轻人是如何获得他作为一个人而生存的自由的。俄瑞斯忒斯杀死母亲后处于短暂的精神失常。他拒绝留在迈锡尼继承阿伽门农的王位。他说如果他留在迈锡尼，他将“像一个行尸走肉”——也就是说，他将会失去他作为一个人的独特本性，而且他将会变得毫无活力。而俄瑞斯忒斯已经决定，他“将不会在内心中空耗”。在他走出去，“走向人性”，离开迈锡尼这个乱伦的温床时，他用一句话作出了总结，“我爱上了外面的世界”。这句话作为人类心理整合的目标，回荡在几个世纪的时空里。

       正如基督教中耶稣宣称，“我来不是带来了和平，而是带来了刀剑。因为我来是使一个人反对他的父亲，使女儿反对她的母亲，使媳妇反对她的婆婆。而且一个人的敌人就是他自己家里的人。”显然，耶稣不是在宣讲憎恨和分裂本身，相反，他是想用最激进的形式来声明，精神的发展要远离依赖，要朝向“爱外面的世界”的能力迈进。

《人的自我寻求》（作者：罗洛.梅）读书摘记

编辑初稿于2014年2月11日

整理发布于2016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