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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述篆
第一节 印章文字,如上所述,则知文字之由来,固有其渐,自结绳而至八卦,自八卦而至书契,由胚胎以至成形,其迹甚明。然此亦就其所然言之耳,若欲知其所以然,而求人类所以有文字之故,则不外二因:一,为艺术之冲动,一,为需要之压迫。结绳无论已,八卦始于—--[2],艺术之冲动也。演而为八,重而为六十四,则需要之压迫矣。书契始于图象,艺术之冲动也,进而为指事会意种种,则需要之压迫矣。大抵艺术不求用,而常为用之始,需要迫于用,而遂极用之衍,西洋文字,肇源于埃及,犹象形也,及罗马商人以急于用,遂一变而为拼音之字母,虽极其利,然原初之艺术性,则全失矣。中国文字,源于象形艺术,衍为六书,既尽文字之用,而其结体仍不失艺术之价值,虽今世病其艰于流通,然中国一切艺术,无不基于文字,绌于彼,盈于此,庶亦可以无憾乎?
第二节 文字构成之因素
生民之初,人事简陋,故其文字,即仅限于象形指事,已足为用。及后人事渐繁,文字之需要寖迫,遂因象形指事,互为孳乳,于是以声与形相附而为形声,形与形相附而为会意,异其字同其义而为转注,异其义而同其字则为假借,此即所谓六书也。六书既备,则构成文字之因素以广,故至周代以六书掌诸保氏,使教学僮,盖奉为识字之唯一途径矣。六书之名称,及其叙次,汉人所述,凡有三家,其说不一。三家者,班固,(字孟坚,秦人)郑众,(字仲师,开封人)许慎,(字叔重,召陵人)是也。班氏之说曰:“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汉书·艺文志》)郑氏之说曰:“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也。”(《周官·保氏注》)许氏之说曰:“《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声,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假借。”(《说文解字·自叙》)班郑同首象形,盖本于历史之演进,许为哲家,以始一终亥立说,故首列指事。案:世界文字,起于象形,徒以哲家立说,不得不以指事为首,可谓削足适履者已。至形声先于会意,亦有未然,盖会意两体皆义,形声则其声符,大半无义可寻,此因两体皆义之法穷既穷,不得已乃衍之以声,观今俗书每多形声,即可知其孰宜先后矣。形声,班作象声,郑作谐声,声必傍形,然后成字,故有上形下声,下形上声,左形右声,右形左声等之别。如仅称象声、谐声,实不足以赅制字之因素。指事,班作象事,郑作处事,夫形可象,事不可象,只借某种符号以显其义,自不能目为象事,至处事一名,更不足以阐明符号之作用,故六书之叙次,当从班氏,而其名称,则当以许为宗。六书既备,后人从以寻求文字构成之因素,其归纳之方法,亦各有不同,兹略述其概于下:
一 宋郑樵曰:“象形、指事,文也,会意、谐声、转注,字也,假借,文字具也,象形、指事,一也,象形别出为指事,谐声、转注,一也,谐声别出为转注,二母为会意,一子一母为谐声,六书也者,象形为本,形不可象,则属诸事,事不可指,则属诸意,意不可会,则属诸谐声,声则无不谐矣。五不足,而假借生焉。”(《六书略》)
二 近人顾实曰:“构成六书之原质者,象形、指事二者也,象形,出于图画者也,指事,出于符号者也,会意、转注,则以尽象形之流势,而假借、形声,则以尽指事之流势者也。”(《中国文字学》)
三 顾实又曰:“自宋明以来,言六书者,辄曰六书不外形声,是形声二者,又可为六书之本质也。形居其四,曰:象形、会意、转注、指事。声居其二,曰:假借、形声。”(《中国文字学》)
四 近人刘师培曰:“中国文化,与埃及同出于亚西,故古代文字,同出一源。象形者,即图解之谓也。指事者,即符号之谓也。形声者,即声音模拟之谓也。”(《周末学术史序》)
兹就右[1]举四说归纳如下:
第一说:有二歧:一,以象形、指事、会意、谐声四者,为构成文字之因素。二,以象形、会意、谐声三者,为构成文字之因素。
第二说:以象形、指事二者,为构成文字之因素。
第三说:以象形、谐声二者,为构成文字之因素。
第四说:以象形、指事、谐声三者,为构成文字之因素。
此四说,自第三说为最长。第三说以形声为本,此仅可谓文字演化方法之分别,不能认为文字构造之因素,盖因素这,必在个体构造之上,自有其分子之独立性,中国文字不同于欧西,形声、转注、假借,虽同属因声互赋,然其声符,本无确定,此与欧西文字,有其固定值拼音字母者,大异,故欲以声为中国文字构造之因素,事实上有所不许。第四说以形、指、声为因素,诚知声素之不得立,则所余亦形、指耳,可以不论。至第一说以形、意、声为因素,声不当立,则余惟形、意,中国文字以形义为本,此说近人持之甚力,实则六书中会意字之构造,无非二形相交,乃以空虚之意义,认为构造之实体,无乃大谬?况如许氏,以哲家立说,其所引会意字,十九望文生义,徒为凿空之谈。如武,从止,从戈,止为足迹,是持戈舞踊,以示武怒之象,而曰止戈为武。仁,为元之变,从二,从人,二即上字。于天则人上为元,于人则人首为元,此象、指合体字耳,人首之元,犹言头脑知觉,遂读为仁义之仁,乃曰二人为仁。不亦穿凿诬妄之甚乎?
就上所论,可知文字构成之因素,当不出乎象形、指事。流势推演之道,以象、指为用,个体结集之方,亦惟象、指是本,虽欲矫异,不可得也。
第三节 篆书之演变
六书既备,而文字代表语言之能事以尽,然以人智日进,社会组织日就繁复,已有之文字,渐感应用不便,不得不因时制宜,有所改进,繁者,则或简之,简者,则或繁之,出入损益,务适其用,于是由古文而大篆,由大篆而小篆,此为书契文字初期演变之三个阶段。其后嬴秦之定八体,新莽之定六体,仅增其用,未变其体。迨夫汉及以后,隶分真行,以次递兴,形成后期之演变,篆书之用,虽日就减削,然其所存,间有出入二篆者,故亦附论及之。
一 古文
许慎曰:“周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说文解字·自叙》)是古文大抵为史籀以前文字之通称,《晋书·卫恒传》载所作《四体书势》,其叙古文曰:“汉武时,鲁恭王坏孔子宅,得古文《尚书》、《春秋》、《论语》、《孝经》,汉世秘藏,希得见之。魏初传古文者,出于邯郸淳,正始中立三字石经,转失淳法,因科斗之名,遂效其形。”三体石经中古文(亦称孔氏古文,亦称壁中书)字形皆丰中锐末,与科斗之头粗尾细者略近。又晋太康元年,汲郡民盗发魏安厘王冢,得竹书漆字科斗之文。王隐曰:“科斗文者,周时古文也。”而张怀瓘书断,则直指古文为仓颉所作。路史注亦曰:“苍帝所制,乃古文虫篆,孔壁古文科斗书,即其体也。”魏略言:“邯郸淳善苍颉虫篆,是矣。”案:古无笔墨,以竹梃点漆,书竹简上,是为书契文。竹硬漆腻,画不能行,头粗尾细,象虾䗫子形,故曰科斗书。是凡漆书竹简,皆成科斗形,不必定为仓颉所作也。
《六书缘起》曰:“三代遗文,多载于钟、鼎、彝、敦、鬲、甗、盉、卣、壶、觚、尊、爵、斝、豆、匜、盘、盂之铭,即岣嵝石鼓比干季札诸碑刻。夏商周初者,古文也。宣王以后这,籀文也。”许氏《说文解字·自叙》曰:“郡国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古文,皆自相似。”是三代鼎彝文字,凡在周宣王=以前者,皆为古文甚明。然《说文》重文所载之古文,与今所见鼎彝铭文无相同者。陈介祺曰:“《说文》中古文,皆不似今之古钟鼎,亦不言某为某钟,某为某鼎字,必响拓以前古器,无毡墨传布,许君未能足徵。”(《说文古籀补·叙》)案:许氏言鼎彝铭文,皆自相似,是明言鼎彝文字,别为一体,《叙》末称:“其称《易》孟氏、《书》毛氏、《书》孔氏、《礼·周官》、《春秋》左氏、《论语》、《孝经》皆古文也。”而不及鼎彝文字,是《说文》所载古文,仅限于壁中书,及北平侯张苍所献《春秋左氏传》而已,其不能与鼎彝铭文相似,自无足怪,正不必强为之说也。洎夫后世,地不爱宝,逊清光绪戊戌己亥间,河南之殷墟,(在安阳西北五里之小屯,其地在洹水之南,《项羽本纪》所谓“洹水南,殷墟上”者是也。)发现龟甲兽骨,上刻文字,大异于许书所载之古文及三代鼎彝文字,后人断为殷商时占卜所用,是为古文之最古者。
二 大篆
大篆亦曰籀文,许氏《说文·自叙》,有周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之语,后人误以籀为人名,故名之籀文。案:《汉书·艺文志》谓:“史籀十五篇,周宣王太史作。”太史下未著籀字。又谓:“《史籀篇》者,周时史官教学僮书也。”是仅名其篇曰《史籀》,亦未直指籀为人名也。汉人更称之曰《史篇》。《汉书·王莽传》:“征通《史篇》文字。”《说文解字》“奭”、“姚”、“陶”三字皆引《史篇》云云。段玉裁曰:“许三称《史篇》,皆说《史篇》者之辞。”凡此皆足证籀之非人名。《说文解字·自叙》又曰:“学僮十七以上,始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段玉裁曰:“籀文字数不可知,《尉律》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此籀字训读书,与宣王太史籀非可牵合,或因之谓籀文者九千字,误矣。”王国维曰:“《史篇》字数,张怀瓘《书断》谓籀文凡九千字,《说文》字数,与此适合,先民谓即取此而释之。近世孙氏星衍序所刊《说文》,犹用其说,此盖误读《说文·叙》也。《说文·叙》引汉《尉律》讽籀书九千字,讽籀即讽读。《汉书·艺文志》所引,无‘籀’字,可证。且《仓颉》三篇,仅三千九百字,加以扬雄《训纂》,亦仅五千三百四十字,不应《史籀》篇反有九千字。”案:《说文》所列籀文仅二百二十余字,其不列者,必与篆文同体。今就说文所列古籀文,略举数字,以明其同异之迹。右举“商”、“雷”、“网”等字笔画,籀文繁于古文,而“封”、“西”、“疾”等,则古文繁于籀文,他如“¢血”之作“衇”,“覛”之作“见¢”,笔画虽同,而偏旁易位,此皆许氏所谓古文或异者也。
籀文既起于周宣,则凡宣王以后钟、鼎、彝器所载文字,应皆属之籀文,而王国维氏《<史籀篇>疏证·序》曰:“战国时,秦用籀文,六国用古文。”是欲见史籀文字,又含秦器莫属矣。秦器之见于世者,最著莫过石鼓文,而后出之秦工敦,亦甚籍籍人口。
三 小篆
小篆一名秦篆,秦丞相上蔡李斯所作。秦始皇廿六年,初并天下,诏同文字,故许氏《说文解字·叙》谓:“七国文字异形,秦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因其作于秦时,故亦谓之秦篆。世皆以斯为小篆之祖,而不及赵胡者,亦同仓颉造字,而不及沮诵耳。省者,省其繁重,改者,改其怪奇。籀书改古文而云或异,则所改尚少,斯等改大篆而云或颇,则所改较多,然颇而曰或,可知并未尽改,既未尽改,则说文本字之下,不云古文作某,籀文作某字者,其字当同于古籀。其既出小篆,又云古文作某,籀文作某字者,方为斯等所省改之字,其理至明。段注许叙“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下曰:“许所列小篆,固皆古文大篆,其不云古文作某,籀文作某者,古籀同于小篆也。其既出小篆,又云古文作某,籀文作某者,则所谓或颇省改者也。”可谓千古卓识。至小篆本字之下,复列秦石刻字,如:“也”之重文“ㄝ”,“攸”之重文“*”,及别出篆文作某字,或作某字,俗作某字等者,则又为小篆之变体矣。
小篆画皆如筋,以便笔札,故亦称玉筋篆。以创于李斯,故亦称斯篆。世所传者,有泰山、郎邪、之罘、碣石、会稽、峄山六刻石,今仅存泰山残石两片。峄山刻石,掊[1]于魏武,今仅有宋郑文宝重刻南唐徐铉摹本,碣石亦仅清孔昭孔双钩木刻徐摹本,皆已神意两失。至今世所传之诅楚文,则为后人伪作,惟秦权、秦量、诏板,尚存斯篆面目,可资取法耳。
四 八体书
秦始皇帝时,更定书体为八: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
大篆 见前,兼收古籀,盖秦有大篆,无古文,避古文之名,而实以大篆该之也。
小篆 见前。
刻符 刻于符节之书,别成一体,刻所书敕命于符节,付使传行,两相符合而不差,本周制六节之一,秦承用之。
虫书 以书幡信。秦“永受嘉福”当,及汉鸟虫书印皆是。
摹印 施于玺印。摹,规也,规度印之大小,字之多寡而刻之。李斯摹写始皇碑叙,亦用此体。
署书 所以题宫阙,犹今之榜书也。或谓署书为署名签押之书,秦以前用亚形,亚与押字通,至汉,则多代以画象。(即肖形印)汉后则用为署押印。
殳书 伯氏所职。古者,文记笏,武记殳,因而制之。盖殳体八觚,随势而书,遂以为名。言殳以包一切兵器。汉之刚卯,亦殳书类也。
隶书 程邈增减大篆,去其繁复,为隶人佐书,故名隶书,又名佐书。与汉器款识篆文相类,非今所传有挑法之隶也。
综兹八体,虽皆为秦世所通行,要仍以大小二篆为主,自刻符以下,即《汉书·艺文志》所谓“六技”,皆不离二篆,而各自加诡变,遂呈不同之面目,故以“六技”称之。王国维曰:“大篆、小篆、虫书、隶书者,以言乎其体也,刻符、摹印、署书、殳书者,以言乎其用也,秦之署书不可考,而新郪、阳陵二虎符,字在大小篆之间,相邦吕不韦戈、秦公私诸玺文字,皆同小篆。至刻符、摹印、殳书,皆以其用言,而不以其体言,犹周官太师之六诗,赋、比、兴、风、雅、颂相错综,保氏之六书,指事、象形诸字,皆足以供转注、假借之用也。”其说发前人所未发,可谓不磨之论。
五 六体书
秦社既屋,萧何入咸阳,收其图籍,汉初制作,大半出何手,当时书体,仍法秦制,观其所草《尉律》“郡县之吏,试以八体,乃得为尚书令、史”可证。迨王莽居摄,使大司空甄丰等校文书之部,自以为应制作,颇改定古文,制为六书: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三曰篆书,即小篆。四曰左书,(左古佐字)即秦隶书。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其不言大篆者,则亦以古文该之也。秦之刻符,别成一体,至新莽用篆,则并入篆书矣。缪篆,即秦八体制摹印,故一名摹印篆。颜师古曰:“缪篆,谓其文屈曲缠绕,所以摹印章也。”段玉裁曰:“缪,读如绸缪之缪。”篆圆而印方,以圆字入方印,加以诸字团聚,疏密互异,故稍变,小篆之形体,使之平直方正,变篆之形式,而不变篆之义法,近隶之结体,而不用隶之挑磔,缪篆之义,尽于此矣。
(图注含篆书,且文字通俗无疑难,故从略。)
六 汉代及以后之篆书
汉兴以后,地广事繁,文利省便,隶分遂代篆书而兴,由是篆法渐就式微,堪供考索者,亦甚仅矣。西汉篆文碑刻,仅群臣上酬刻石,即甘泉山元凤刻石残字数种。新莽篆迹,除居摄二年孔林坟坛石刻二种,及残量一种外,亦不多觏。顾其范金文字,则殊古茂可爱,今世所传泉布等品,类皆瘦劲廉悍,咄咄逼人,而笔势舒展,尤大足为治印之助。东汉篆书,仅嵩山少室开母庙、西岳庙三石阙,及刘君墓表残字等数种,此外惟于汉碑篆额中,尚可得见一二耳。魏晋六朝,隶真并行,篆文碑刻,至为罕见。魏仅正始三体石经,吴仅禅国山天发神谶碑二碑,晋仅安邱长城阳王君神道碑一种,刘蜀六朝,则无闻矣。至如梁萧子云之飞白篆,既无可征,而东魏李仲璇修孔子庙碑,真书中羼杂篆势,笔法既乖,六谊尽丧,是尤卑不足道矣。唐代篆书,旧称《乌石山般若台题名》、《处州新驿记》、《缙云城隍庙记》、《丽水忘归台铭》,为阳冰四绝。(李阳冰,字少温,赵郡人)今仅存《般若台》及《缙云城隍庙记》。他如李氏《三坟记》、《庚公德政颂》、《谦卦铭》、“黄帝祠宇”四字、“听松”二字、《金石录》载琅邪山新凿泉题字、《考盘余事》载《千字文》,《淳化阁帖》载《田畴[1]篇》(《阁帖》误作李斯书)等皆阳冰所作。汉魏以还,篆书一脉,得以不至坠绝者,阳冰一人之力也。外此尚有袁滋(字德深,汝南人)所书之《痦[2]庼铭》、《轩辕皇帝铸鼎铭》、及季康所书之《痦[3]溪铭》、元结(字次山,汝州人)所书之《阳华严铭》(铭仿三体石经例,正书古文小篆并列),亦与阳冰诸书,同为仅存之唐篆。南唐之际,二徐(铉,字鼎臣,锴,字楚金,广陵人)继起,工虽不逮阳冰,而学则过之。然鼎臣手摹之《峄山碑》,及楚金手书之《说文篆韵谱》,均已不可得见矣。
赵宋篆书存世者,有大宋勃兴碑颂,及汪藻(字彦章,号浮溪,饶州人)所书“华严庙”三字。赵宋一代,工篆者极众,郭忠恕(字恕先,洛阳人)有重修汉高祖庙碑、怀嵩楼记,及三体阴符,今皆不可得见,仅《汗简》一书传世。僧梦英有《说文字原》,及《千字文》,今仅《千文》可见,略具少温神理。余如杨桓(字武子,东鲁人)、黄伯思(字长睿,邵武人)、郭安道(保定人)、王寿卿(字鲁翁,陈留人)、李康年(字乐道,江夏人)、杨南仲、章友直(字伯益,建安人)、文勋(字安国)、王洙(字原叔,宋城人)、邵餗(字溪斋,丹阳人)、陈晞、徐竞(字明叔,历阳人)、虞似良(字仲房,余杭人)、张察(字通之,成都人)、魏了翁(字华父,临邛人)诸石刻,今多不存。
金元篆书,惟党怀英(字世杰,冯翊人)所书“杏坛”二字。
明代篆人以李东阳(字宾之,号西涯,湖南茶陵人)为最著。屠长卿论明篆人列李东阳、滕用亨(字用衡,吴人)、程南云(字清轩,南城人)、金湜(字本清,鄞人)、乔宇(字希大,乐平人)、景旸(字伯时,金陵人)、徐霖(字子仁,南京人)、陈淳(字道复,别署白阳山人,长洲人)、王谷祥(字禄之,长洲人)等十人,此数家篆书,散于缣素,时或一见,然多承宋元之弊,终嫌柔媚有余,古秀不足。至赵宦光(字凡夫,太仓人)创为草篆,盖基于《天玺碑》,而少变其体,然其人好立异说,往往颠倒六谊,论者目为篆学罪人。
篆书至清而大盛,篆人辈出,力追古贤,以康熙朝之王澍(字篛林,号虚舟,别署良常山民,金坛人)为最,篆法《谦卦》,一时无对。江声(字叔沄,号艮庭,元和人)篆兼石鼓国山遗意,亦为一代高手。乾隆朝则有洪亮吉(字稚存,阳湖人)、孙星衍(字渊如,又字季逑,阳湖人)、钱坫(字献之,号十兰,嘉定人)、桂馥(字冬卉,号雩门,一字未谷,别署萧然山外史,曲阜人),并以篆籀称雄,而尤以十兰为杰出,常以当涂自刻印曰:“斯翁而后,直至小生。”洪孙两家书,颇难甲乙,惟翦毫作书则同,每遇收处,旋转其笔使圆,用墨不重,间有枯笔,盖囿于梦英,遂有此病。嘉庆朝邓琰(字石如,后更字完伯,别署完白山人,安徽怀宁人)以布衣崛起,执书坛牛耳,篆法出入二李,包世臣《艺舟双楫》推为神品第一。钱十兰见山人篆谓:“此非少温不能,世间岂有此人!”其倾倒如此。有清一代篆人,多笃守阳冰,至山人而为之一变。康南海《书镜》曰:“完白山人之得处,在以隶笔为篆,或者疑其破坏古法,不知商周用刀简,故籀法多尖,后用漆书,故头尾皆圆,汉后用毫,便成方笔,多方矫揉,佐以烧毫,而为瘦健之少温书,何若从容自在,以隶笔为汉篆乎?完白山人未出,天下以秦分为不可作之书,自非好古之士,鲜或能之,完白既出之后,三尺竖僮,仅解操笔,皆能为篆。”其后乃有程荃(字蘅衫,怀宁人)、吴熙载(字让之,亦曰攘之,江苏仪征人)能得完白嫡传。赵之谦(字㧑叔,一字孺卿,号益甫,别署悲庵,又曰无闷,浙江会稽人)的其恣媚,而乏古朴之致。陈潮(字东之,泰兴人)思力颇奇,然如深山野番,犷悍未解人理。道光间,有黄子高(字叔立,番禺人)篆法峻健,逼近斯相。吴绍基[4](字子贞,别署蝯叟,道州人)以平原笔法作篆,圆融茂密,别具风格。至清末,乃有杨沂孙(字子兴,号咏春,别署濠叟,常熟人)泗孙兄弟,从猎碣入手,参以钟鼎款识,自谓立劫不磨。吴大澂(字清卿,别署愙斋,吴县人)平整匀净,凝重简练,中年以后,杂参古籀,别辟蹊径。莫友芝(字子偲,号邵亭,别署眲叟,独山人),学少室石阙,丰厚茂密,不以姿致取容,虽器宇少隘,不愧狷者之美。吴芷舲(字毓庭,号诵清,丹徒人)以汉碑额、汉印篆法,参以开母庙、国山、天发神谶诸碑刻,于邓钱二家之外,别立一帜。厥后乃有吴俊(字俊卿,一字昌硕,别署缶翁,又曰苦铁,晚号大聋,安吉人),专攻石鼓,变横为纵,用笔遒劲,气息闳深,结体以左右上下参差取势,可谓自出新意,前五古文。近惟萧蜕(字中孚,别字退盦、退暗,晚号黯叟,又号本无,常熟人),堪与颉颃,昌硕死,蜕盦遂为近时篆人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