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02


人体写生课


“ 他一直没能画上女人体 ”

明天上午,就是我们入学以来的第一堂人体写生课,据说还是大课,油画、雕塑、装潢、环艺的都到。

就寝的时候,上铺的林生不停地翻来覆去,一会叹气一会窃笑。我被折磨的实在难以忍受了,就用脚使劲地蹬了蹬床板。可他非但没消停下来,反而伸下大脑袋问我“老四,罗老师到底说没说清楚,男模还是女模?”

早就不耐烦的老大瓮声瓮气地嚷道“老四,起床把他扛出去,扔了。”

听到指令发出,我猛地掀开被子一个骗腿就蹿下床,林生连蹬带踹试图想挣扎几下,但那双半个月没洗过的臭脚丫子还是被我抓住了。扛起这一百多斤就步出了寝室,肩膀上不停地发出杀猪般的求救声,搅得各寝室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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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描临摹


大教室里,将近200多号人静静地等待着。讲台撤了,换成了一个两层阶梯的中性道具,上面盖着一大块军绿色的粗麻布。一左一右两盏射灯,后方是一杆较高的泛光灯。教室四周的窗户度拉上了布帘,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缕光线像刀子一般切割着每一张紧张羞怯惶恐的脸颊。

罗老师领着位老年男人走了进来。老爷子看上去70多岁了,穿着一件浴袍,腰上系着一条尼龙绳。他的脸庞见型见角,轮廓分明,眉骨颧骨都很有特点,胡须留的也是恰到好处。

身后的林生用手捅了捅我

“哥们,第一堂人体课怎么会是老头啊?”

“嗯,没想到”

教室里稍微有点躁动,不知哪位同学气哄哄地把笔重重地摔在了画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引起后面一阵狂笑。罗老师摆了摆手,清清嗓子开始了老生常谈。“今天是第一堂人体写生……”

灯光打亮了,老爷子脱去了浴衣,健硕的老年男性裸体坐到了台阶上。环艺、装潢专业的不少女生低下了头,周围的油画系男生们则挑逗性地开始咳嗽起来,不一会,整个教室就连绵不断地发出咳嗽、清嗓子、大喘气的声音。林生强忍笑意眯着眼开始观察比例,我稍微挪了挪画板,让出视线,同时也找到了自己比较喜欢的角度,静静地瞄着他。

罗老师调整了下灯的位置,跟老爷子耳语两句就走到教室后边去了。

我用碳棒粗略地勾勒出大型,然后设了几个点便盯紧了头部。人体写生是大家梦寐以求又十分惶恐的课程。惶恐的原因是抓型能力、人体骨骼的认知程度、准确的比例和透视关系等方面都会在一副作业里显露无疑。行,你就老老实实画画,不行,趁早转行去装潢、环艺混去。所以油画、雕塑系的学生们远比其他专业同学难熬的多也狂傲的多。罗老师始终转悠在油画系同学身边,时不时地指点指点,有时还拿过笔帮着调整。

林生画的很快很果断,也许是我们雕塑专业对人体骨骼吃的比较透的原因,没过半堂课他就开始抓调子做明暗处理了。画着画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睁着大眼睛使劲看老爷子的颈窝处,看了半天还没看够,又起身跑向教室后边,左一眼右一眼地继续剜。也许是注意力过于集中了,他一不小心碰翻了旁边一位油画系女同学的画架,自己也没控制好,竟然扑在那名女生的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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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写


第一堂人体写生课,我们雕塑系30名同学和油画系的50多名学生在林生的一声对不起中就干了起来。搏斗中我掏出了不锈钢的雕塑刀凶狠地上下挥舞,重在保护本班仅有的两名女生,这是老大特意交代给我的,他和林生的安全早已不在我考虑范围内了。罗老师因为劝架早被几名油画系男同学掀翻在地,画架子、画板、椅子、炭笔铅笔满教室乱飞,直到副院长和保卫处的人赶到,这场大战才宣告结束。

在保卫处,我那把雕塑刀被认定为凶器。考虑到学校颜面,院方没有请公安来。罗老师的一只胳膊被踩伤,腕关节还脱臼了。林生最惨,他的眼睛险些被踢爆了,嘴角还打裂开一个大口子,根本说不清楚话,在送往医院的车上,仍不停地哭嚷着,看不清楚看不清楚。事后,院里作出了处罚决定,率先动手的油画系三名同学开除,我因为动用了凶器被记大过留校察看,同时取消所有奖学金、助学金资格,其余参与斗殴的同学都将失去野外写生的补助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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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院


林生的嘴角缝了五针,从医院一回来,他就费力地跟我解释,为什么跑到教室后边去看,看什么。我始终没听清楚,最后他只好拿出笔写到“那个老头的颈窝太深了,我用炭精笔都拉不出深层次”

我的天啊,一个颈窝竟引发了校史最严重的打架斗殴事件。谁能想到啊?看来学习不要太较真啊。

一周后,林生在医院拆除了左眼的包扎。

回到宿舍,他情绪十分低落,老大和老三跑出去买了两瓶酒,顺带着从小食堂定了四个硬菜。原来,他的左眼几近失明了。哥四个不声不响地喝,一直喝到林生的嘴角再次裂开才罢手,我背着不省人事的他,前往就近的医院,嘴角的血和泪水流了我一后背。系主任找林生谈了,希望他自动提出退学。因为雕塑专业不可能培养个“独眼龙”学生。

第二节人体写生课上,罗老师吊着个膀子领进来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模,可是林生不在。他向院里提交了申请,此刻已在回家的路上。他没让任何同学送,笑着说以后还会见面的。

两年后,我们毕业了,踏上了各自的前程。关于林生的消息也是越来越少,只知道他到家后,自费搞了个雕塑室。接一些小活,养家糊口够了。后来还听说踢伤他眼睛的一位同学带着女朋友找到了他,并加了盟,一同干起了雕塑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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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肉练习


我留校了,平常除去创作就是带带班。在近几届学生中我发现有一位长得特殊像林生的孩子,便怀有一点私心地为他提供了更多机会。眼下他也留校做了我的助理。平日里,每每看到他那大大的眼睛,总有一点酸酸的苦苦的痛感翻涌欲出。

4月的一个周日,我观看书画频道电视节目时,惊喜地看到节目中带着大墨镜梳着小辫的林生。作为浙江丝网版画翘楚的他,正面对一些现场观众大谈特谈、神气活现的夸夸其谈。我几乎贴着电视荧屏仔细地观察他,试图看清他的眼睛,看清他的面貌。然而大墨镜隐住了往昔,隐住了岁月,隐住了他从不言表的苦尽或是甘来。看上去他很好,很成功,很励志。我操起电话,打通了助理的手机

“帮我找到丝网版画的林生先生,过两天我带你去见见他。务必找到!”

“好的老师,可这个人是谁啊?没见过他”

“扯淡,怎么没见过?你天天见他,去照照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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