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的动态美

作家视点的不同,有的侧重于描写人的外部世界,有的侧重于表现人的内部世界,有的则取内外结合、交织显现的形式。人物肖像的描写,固然可以化静为动、化美为娓,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心理波澜,同样能够通过人物的行动(个性化的动作和语言)得到生动的展示,以形写神,通过流动的“形”传达内在的“神”。绘景,亦有动态和静态的分别。动态中写人绘景,比静态描摹常常可以产生更为强烈而深刻的艺术效果,使作品别具一种单纯、澄澈的动态美。

在动态中塑造人物、状气图貌,易于使短篇小说真正达到短而精的艺术境界。老舍说过,短篇小说表现人物最好用话剧的手法,“一些动作,几句话,人物就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这实为经验之谈。中国短篇小说的一个优良传统,就是通过人物的行动展示人物的性格和心理,以形写神,化静为动,从而使人物形神兼备、栩栩如生。魏·邯郸淳的《俭啬老》,便是一个好例子。全文如下:

汉世有人,年老无子,家富,性俭啬,恶衣蔬食,侵晨而起,侵夜而息;营理产业,聚敛无厌,而不敢自用。或人从之求丐者,不得已而入内,取钱十,自堂而出,随步辄减,比至于外,才余半在,闭目以授丐者。寻复嘱云:“我倾家赡君,请勿他说,复相效而来!”

老人饿死,田宅没官,货财充于内帑矣。

从小说开头到“不敢自用”还只是一般的叙述,自“或人从之求丐者”起则进入了动态的刻划。“取钱十,自堂而出,随步辄减”,闭目作叮嘱语,令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是何等生动而又传神!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几个动作,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人物便跃然纸上、声态并作,吝啬者的性格特征和复杂矛盾的心理得到入木三分的揭示。

对于人物的外部情态与人物的内在心理、形与神、灵与肉、知与行这种矛盾同一性的深刻理解,使中国传统小说美学不主张静止地描写人,孤立地去写人的静思默想,而主张提笔运思,熔铸形象,如同生活本身一样,一切皆动,人物的思想隐藏在行动之中,使作品富有流动性和造型性。

外国短篇小说一般比较注重静态描写。有趣的是,被法朗士誉为“短篇小说之王”的莫泊桑却是十分注重动态表现手法的。他主张“心理分析应该在书里隐藏起来”。自然,把心理分析隐藏起来,并非不去描写人物的心理,而是要让人物在行动中自我表现。动态描写的艺术手法在精炼篇幅、以少胜多,突现人物形象方面是有特殊功效的。

动态中刻划人物,有利于迅速而明朗地将人物形象给读者。这是短篇小说艺术美所要求的。

动态中描写人物,言约意丰,单纯、明朗,似淡实浓,富有流动美和造型美,往往给读者留下极深刻的印象。自然,静态描写的艺术手法也自有它的长处在。比如静态的心理描写,再现人物的心电图象、感情意念上的波澜,就比动态的手法更穷形尽相、历历如绘,但也往往也容易流于冗长而少回味。作家表现动态美的技巧,则有赖于他的敏锐的观察力。人物的动作必须具有典型性,人物的语言则“务使心曲隐微,随口唾出,说一人,肖一人”(李渔语)。

如果说,动态中写人表现得质朴、自然,那么动态中绘景则显得空灵、超妙。王国维语云:“‘红杏枝头春意闹’,盖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一个“弄”字、一个“闹”字,化静为动,情与景谐,使绘景有声音,有色彩,在诗情画意之外又增添了一种动态的美。短篇小说不可能大段大段地描摹风景,而应该是景为人设,联系人物的行动和思想,“通过人物的眼睛、从人物当时的思想情绪,写出人物对风景的感受”(茅盾语),情景交融,使绘景成为艺术整体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绘景的化静为动,拟人化是一种重要的艺术手法。拟人化的艺术手法,使无论是山川湖海、花鸟树木,还是日月星辰、鸟兽虫鱼等等,都成了活生生的有灵性的人。人物的性格和感情,也就由这景物反射出来,达到的是一种情景相入、物我同一的境界。

静态的绘景多侧重再现自然对象,动态的绘景则侧重在表现,化景物为情思,甚至使自然物极大地失去其客观属性。同样,绘景上的动态和静态的艺术处理,也是名擅胜场,各有千秋。比较而言,前者易于达到笔墨经济而又意味隽永的境界,更富于情味和兴寄。

短篇小说是一种叙述时间生活的动态的艺术。它要求短小精悍,以少胜多。动态中写人绘景,追求一种动态表现的美,无疑是构成短篇小说艺术美的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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