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水母 (13)

Moving on and getting over

灯塔水母 (13)_第1张图片
但根据我的实践经验,时间确实会冲淡一切,你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做到向前看,可是要放下过去,谈何容易……

        王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从来都不是我的菜。爸妈似乎从未担心过我的性取向,也不太在意我从小就讨厌芭比娃娃,迷恋玩具汽车。就这一点而言,我确实值得骄傲。大概身为作家的父母就是比常人眼界开阔吧。

        我和杰森的相遇没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过场,也算不上肥皂剧一样狗血。总之,高二结束后的夏天,我在老罗的汽修店打暑假工的时候,碰见了一身狼狈的杰森。当时我正在给一辆改装车换摩擦片,远远地就看见一辆小皮卡歪歪扭扭地开进来。老罗一问方才知道,杰森去了他一个朋友介绍的不靠谱的修车店换配件,不料被人偷偷换了两条旧胎,方向盘也被做了手脚。他刚一上路就蹭着路边的护栏了,经过一条施工路段的时候又把底盘狠狠地磕了一家伙。于是赶紧就近开到老罗的汽修厂来了。

        “你看上去不像那么容易被坑的人啊,”我停下手中的活过去凑了个热闹,“哟,轮胎都快磨平了。你还真信任你那位朋友啊。”

        “啊……对,他是我哥们儿,说没问题,保准搞定。我正好赶时间去参加一个比赛,就没想那么多。”

      “比赛?是东岸的铁人三项比赛吗?”

      “对,没错。不过我觉得应该赶不上了。算了……” 那个夏天杰森也在兼职,工作是东岸海滩的救生员。我是从他一身均匀的古铜色猜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来不及?”

        “啊?”杰森还有一点儿恍惚。

        “你的车先放这儿修着,我开车送你去比赛。”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我都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当我转头望向老罗的时候,发现他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他不出意外地赢得了比赛,从手下败将的口中得知,他所谓的哥们儿和别人打赌他会输掉比赛,故意整的他。就此断交。

        车用不了几天就修好开走了,他却留了下来。我们一起修车,一起吃饭,一起去海边冲浪,一起上学。然后在一个圣诞前夕,他小声地告诉我,之所以一直没有邀请我去他的住处,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家里的一堆烂摊子。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母亲音信全无,他所有的依靠就是个嗜酒成性的父亲,时不时地还会揍揍他来出气。但是杰森并没有就此走向阴暗堕落的深渊,反而在父亲的打骂中练就了一身好筋骨,偶然在一次学校的运动会上被教练相中,选入了校游泳队。我总说他是个坠入凡间的天使,有着最柔软善良的心肠,生来就是为了拯救一切深陷绝境的灵魂。他却说遇见了我,才让他看清了自己。

        总而言之,他的父亲在一次酒后驾车事故中(当然不是第一次了)伤到了大脑,医院里躺了大半年之后,就在那年的感恩节安然辞世了。我能明白杰森对于他父亲的情感是责任大于爱,但痛失双亲到底是一位内心柔软的年轻人难以承受的。所以,很自然地,我把他带到了家里,爸妈像是见到了久违的家人一般,很欣喜地接纳了杰森。那是我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圣诞节。

        一切除了我和杰森之外的事情都显得很次要,并且不怎么需要花心思也能完成。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是家底可观的小资家庭,但是我们的日子过得也不赖。

        我们都按照各自的计划从学院里毕业。我如愿以尝进入一家小型的手工造车厂,虽然比不上科尼赛克,但在行业内也算小有名气,最重要的是,我得以致力于自己钟爱的事。杰森也好好利用了自己的天分,在一所大学里担任游泳教练。订婚,结婚,搬新家,孕育小生命... ...日子就这么悄悄地流过,一切顺利,幸福美满。直至我那个幼稚而且致命的提议。几乎所有的心理咨询师都会跟你说,要试着放下过去,向前看。但根据我的实践经验,时间确实会冲淡一切,你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做到向前看,可是要放下过去,谈何容易……

        那个炎热的下午,腆着大肚子的我雕像一般地半躺在沙发上,看着杰森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和阳台之间忙来忙去,突然一种黯然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当然他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他的,可是一旦孩子出生,我们坚不可摧的爱情就会像分享装的巧克力棒一样,掰下一大半来给孩子了。于是我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叹气,又是撅嘴,又是哀求的眼神,缠着他说想要在孩子出生之前最后远途旅行一次。杰森终究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但有一个条件,爸妈必须一起去,否则他没法一边开车一边照顾我。

      本该是平安顺利的一次公路旅行,不料中途在一处加油站的休整,成了我亲爱的家人的劫数。

        怀孕的诸多副作用之一便是如厕频繁。那次又是我,开口提议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旧的小加油站停靠,一下车就直奔洗手间。老爸认为小地方的油价肯定能便宜不少,决定把几个备用油桶灌满。老妈觉得我一路颠簸脚不沾地,除了打盹儿几乎没干什么事,难免缺水或是低血糖,于是拉着杰森到便利店里给我找点吃的喝的。当时我们没有人知道,一个走投无路、深陷绝望的灵魂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最坏打算,不成功便成仁。我永远记得我刚走出洗手间时的那个情形,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洗手间对着便利店的后门,我当时只看见所有玻璃窗都奇怪地遮上了窗帘,透过门缝看到的一幕差点让我尖叫起来——一个头戴滑雪面罩的男子右手持来福枪,将店里的顾客逼到收银台旁边的墙角;左手握刀死死地抵住收银员的脖子,面部狰狞地不断催促他快点将现金尽数装进自己的提包里。我看见妈妈依靠在杰森身旁,惊恐万分,他们身后还有一位年轻的女顾客,十指紧扣,不停地祈祷。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没有我的出现,可能这个劫匪就只是拿钱走人,最多便利店蒙受损失,但是没人会丢掉性命。可是我和杰森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改变了一切。因为怕会殃及到我,杰森开始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离开。而这一幕,恰巧被警惕的劫匪捕捉到了。灾难开始。那个家伙彻底失去了理智,挥舞着手里的来福枪。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我叫你们别动! 我叫你们他妈的别动! 听不懂吗?啊?你是不是叫人报警了?你个白痴! 他妈的! "

        就在劫匪转头朝我这个方向看去的时候,那个收银员,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决定铤而走险,躲开了劫匪的刀,抄起手边的收银机朝他头上砸去。杰森瞅准这个时机,一跃上前抓住劫匪的枪杆。

        "快跑! 快! 快跑!"

        妈妈拉起身边那位女孩子,设法躲开了正在僵持的劫匪和杰森还有那个收银员小伙子,朝便利店的正门跑去。而正对门外最近的那个加油机旁站着的正是爸爸。就在我准备跑过去和他们汇合的时候,我看见亮白的刀子朝收银员挥了一下,接着他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想必是伤到了致命的地方。

        接下来的十秒钟成了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我从未想过十秒钟会如此漫长。

        我眼看着妈妈和那个女孩子逃了出来,与此同时劫匪与杰森扭打着也到了便利店门口。我边跑着边喊:" 快走! 快走! 快离开这!" 那个混蛋已经开始开枪了。砰! 砰! 砰! 接二连三。这个疯子,在一个加油站开枪了。

        一片混乱中,我看见杰森已经躺倒在地,血汩汩地流出来。

        "杰森! 杰森!" 我发疯似的哭着跑向他。他的身体抽搐着,头偏向我这边,吃力地摇晃着。我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想陪在他身边。

        "杰森——" 最后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我无法逾越的屏障,让我和所爱之人永远阴阳相隔。爆炸的冲击波将我掀翻在地,将我拥有的一切破坏粉碎,也夺走了我与杰森唯一的联系——我们的孩子。

        事态之严重,震惊了我们所在的整个城市。媒体记者潮涌而来,全将目光集中在了案件唯一的幸存者,我的身上。还好有我的同事帮忙对付这些烂事,还有老罗,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他是爸妈的好友,相当于我的亲叔叔。风波过去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辞职。老板泪光闪烁,抱着身心疲惫的我说如果有任何能帮助我的,尽管告诉他。老罗也找到我,希望我能搬去和他的家人住在一起。可是这种失去至亲,只剩自己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人间的痛苦,又有谁能化解呢?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并不是一桩精心策划的惊天大案。调查表明,劫匪只是个穷凶极恶的毒贩,被仇家偷换次品原料栽赃陷害之后,遭到各黑帮大佬顾客的追杀,一路逃亡,只为找个便利店卷些钱财上路。

        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撞见了错误的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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