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讲堂:文字的张力

文字的张力

文/方木鱼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简单的十个字,有没有一种辽阔的侠骨柔情在里面?

文字的张力,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常听人提起,却差一个机缘。随便读两页当红小生的快餐作品,然后扔掉,再细读海明威,何为张力,不言自明。

文学讲堂:文字的张力_第1张图片

写“一个人睡在床上”,不会引起丝毫注意,写“一个人假装睡在床上”,你的注意力就会上钩。因为你会去想,他为什么这样做,会发生什么,发生了什么,你的情感随着他的境遇而改变,你的方向随事件的走向而摇摆不定,这就是文字的张力。

初中时有个同学写了一篇文章,大意是:父亲买了一条鱼,放到水桶里,然后盖起塑料桶盖,结果那条鱼跃起、落下、跃起、落下,最终冲开桶盖掉进下水道了游走了。故事本身波澜不惊,但是最后一句结语却让这这篇文章入选了语文课外读本:“任什么都阻挡不了对生命的渴望。”

首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宋敬茹的《孩子》里有句话: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该有九十岁的等候吗?你柔软的心会不会微微地疼一下?读史铁生的文章,比如《我与地坛》,漫不经心的句子却让人眼泪婆娑;看村上春树的男女主角走过秘密树林,不自觉把简略的场景脑补为翠绿,再从稀松平常的对话中看到铁窗中含苞待放的希望;读金庸的武侠小说,思维被绑架,下班或者上厕所都不能动摇读着“得先看完”的信念,然后如释重负的回家吃饭或者解放膀胱。

这些令你有所感所悟的文字都有张力的因素。对文字进行受力分析,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短短几行字,可以让你看到一个无限自由的世界,一切新鲜而又刺激,让你忍不住为之哭笑,舞蹈或疯狂。试想一张被拉满的弓,张力一词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紧张的临界状态,就像古典乐章一个小结快结尾时,刻意的拖了一拍,然后猛的来到了高潮,也如同过山车缓缓的上升过程里的造势、戛然而止时的临界情绪、最后哗的一声的尽情宣泄。这一张一弛间的体验就是文字带给你的张力。

活的东西才有张力,我们常说把文章写活,这个“活”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和文字的张力相互注解。文字里所包含情感的厚度,饱含的智慧或力量,有没有直通人心,让人血脉贲张、欲罢不能。张力在语言上表现为气势情感,在情节上表现为起伏跌宕,在情感上表现为酣畅淋漓。作家想要传达的东西,和作品本身缔造的空间,以及读者阅读时的感受力和想象力有没有合而为一。好的文章,有层次,有深度,像烈酒,像好茶。读罢,让你持卷四顾,久久不能平静。

央视记者柴静的《看见》一书便是一本很有力度的书,比如她在扉页中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火柴的柴,安静的静。比如她写自己抓狂的状态:我回身把耳机扣在头上,拿头巾用力一绑,把音乐开到最大。……我闭着眼睛张着手脚,胡乱旋转,受过伤的左脚踝磕在桌腿上,疼像刀一样插进来。人在那种快意的痛苦里毛发直竖,电子乐里失真的人声像在金属上凶狠的刮刺,绳索突然全都绷断了,我睁开眼,像一只重获自由的小兽,久久地凝视着这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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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佳的句子,一般是所有张力点都发挥极致的。形象,音律,感情共鸣,面面俱到。先秦散文读起来往往让人觉得很有张力,当语言超出表意工具的功能而自成一体时,它也就具备了力度。好的语言不仅反映现实,它创造现实,甚至它就是现实。

文字的张力已经超越了文字本身的含义,它可以借助很多手法,例如比兴、对比、临摹,也可以通过特别的叙事结构,标点符号甚至是一段留白来形成。梁实秋先生在《我的一位国文老师》中写到自己的作文老师徐先生批改作文的独到。“他最擅长的是用大墨杠子大勾大抹,一行一行的抹,整页整页的勾;洋洋千余言的文章,经他勾抹之后,所余无几了。”梁不服气,老师只让他再读,“我仔细一揣摩,果然。他的大墨杠子打得是地方,把虚泡囊肿的地方全削去了,剩下的全是筋骨。”

“该转的地方,硬转;该接的地方,硬接。文章便显着朴拙而有力。他告诉我,文章的起笔最难,要突兀矫健,要开门见山,要一针见血,才能引人入胜,不必兜圈子,不必说套语。他又告诉我,说理说至难解难分处,来一个譬喻,则一切纠缠不清的论难都迎刃而解了,何等经济,何等手腕!”

梁实秋先生一直提倡,好的文字应该达意即可,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干净洗练,硬朗挺拔,读起来有种嘎嘣脆的感觉。沈括《梦溪笔谈》谓: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王维不拘四时画《雪蕉》,就是神会的好例子。当你把握住了冬意,何妨颠倒四时,在雪地里画一株芭蕉呢?相比某些拙劣的摄影师即使拍一张雪地的照片,也让人感受不到冬意,我会觉得雪蕉比照片更有现实感。

不拘泥,不务虚,不松垮皱巴,有血肉,有情感,有锋芒,这大概是张力的外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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