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对她的爱奉为理想,如同在脖颈间套上绳索;而她选择离去,他只能在原地等待,她越走越远,绳索就愈绷愈紧,直至再难挽回,吊死在绳索下——是谓“绞刑游戏”。
智利诗人聂鲁达的句子:“当你离去的时候,压抑的痛在我心头盛开,如层叠的、错落铺满了整个四月的花朵。”
而电影《绞刑游戏》,则像一滴洒在花朵上的泪,流尽了那次她离开时——他压抑的痛。
无论是在如梦的胶片内,亦或暴露在空气中被氧化的现实,爱情,都短暂得像白驹过隙;漫长的,是岁月风尘,是痛,和痛后的遗忘。
故事的终局,她把他的名字刺在身上,仿佛天赐的胎记,痛吗?不痛了;不痛了,就会遗忘了吧。
呵护桑德拉似乎是戴维与生俱来的天赋,他无师自通;所以,当爱成为他生命中一种自觉的职责、信仰时,爱与年龄也就无关,或者说,爱即可超越年龄——“让我来处理吧”——
幼女桑德拉开着妈妈的车玩耍,却撞向停在一旁的车,她手足无措,他却说“让我把这变成一场意外”;于是他义无反顾骑着脚踏车撞向红砖垒砌的墙,炮制出狼藉的“意外”现场,连疼痛也忘记了,头破血流依然欢笑,因为大卫知道,桑德拉可以平安了,她不必领受父母的责罚。
从小戴维就扛起桑德拉的一切灾劫,只要他活着,他就不许她受伤害——听起来很蠢,但莫名戳泪点。
后来……后来世事无常与多舛,是任谁也无法预料的。女孩儿的命运如同被诅咒,强奸犯的施虐,剜开了一切悲剧最初的伤疤。她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万一怀孕了怎么办?”桑德拉问戴维——“那就说,孩子是我们的。”戴维报以微笑。“我们不是还在一起吗?”——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戴维的爱,爱,是他此生全部的理想——没有爱,哪里来的理想;没有理想,又哪里来的失落和绝望。
沉溺于理想中的人往往更痛苦——理想,只是童话里斑斓梦幻的游乐场,而现实却从来没有会飞的旋转木马载人翱翔。传说中的桃花源是个太遥远的乌托邦,而寻觅的人,大多也只会和“未果”的南阳刘子骥一样落得空欢喜一场——就像《绞刑游戏》里戴维对爱的理想,他本以为桑德拉会与自己携手白头,他本以为只要有爱就能克服一切灾祸困苦,但最终这理想,也只是泡影般虚妄。
《绞刑游戏》始于青梅竹马,却最终不得有情人成眷属,很像歌迪亚与吉约姆主演的《两小无猜》,那个悲郁的结局同样令人哀叹:钢筋笼底的恋人被水泥的洪流浇铸,在呼吸停止前拥吻,最终被淹没、凝固、尘封,成为祭奠爱的化石——
《绞刑游戏》中的理想之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戴维不断把爱输送给桑德拉,但他忘记询问桑德拉到底需不需要,这爱绵密得令人窒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最终成为精神负荷;而桑德拉则拧巴地一面享受戴维的娇宠,却又一面嫌弃这爱的凶猛,戴维付出的越多,她就闪避得越远,最终让本来暖暖的爱冷却、疏离——
供需关系出现矛盾,施受双方不及时做出调整,势必导致悲剧的结局,换句话说,好好一份爱,就这样被两个不消停的人,作死了。
说戴维的爱很理想,在于他爱的简单,简单,于是纯粹——理想哪有不纯粹的:飙车、比赛摩托,只为赢到钱买一张CD送桑德拉;至于成绩、成绩代表的学业、学业身后的未来,他毫不在乎——他吃饭是为活着,但他活着,却是为了爱。
这理想的爱,成了戴维唯一的精神支柱——没有桑德拉的爱,他会像废墟一样坍塌。因此他总会第一时间帮桑德拉收拾一切残局,在桑德拉深陷困顿时不顾所有拼命护她周全,所以他无法承受不能独占桑德拉的生命与爱,他才会在桑德拉不愿随他离去时悲伤决堤。
谁愿意只空活一副皮囊?星爷不是说,人没理想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理想——有人拜倒金钱、有人恋慕权位、有人渴望众生仰视……而戴维呢,他选择爱,最虚无的爱——他把桑德拉的名字纹在肩头,给他战胜脆弱的力量;可桑德拉的理想不是戴维,她不明白自己对他那么那么重要——生命那么巨大,没有桑德拉的戴维,又如何担得起生命这巨大的重量呢?
失去桑德拉的戴维,生命只有不堪忍受的空白,所以他选择自杀来终结所有痛苦——这份爱被绞刑架上的绳索牢牢圈住、勒紧、最终魂断时,桑德拉才在悬垂的爱的尸骨上,认清自己不曾觉察的爱的重量。
桑德拉遭受强奸的意外事故,让她与戴维彼此的爱逐渐觉醒,接下来本该是一段水到渠成的你侬我侬,但似乎理想生来就是为了被残酷的现实蹂躏——强奸、死亡、犯罪,他们稚嫩得无法负担这些漫漫人生路上横生的荆棘——这些心理阴霾如同恐怖的黑洞,吞噬他和她惶恐的灵魂:
但一番亲密后却是桑德拉不堪沉重的逃避
戴维越是关怀,桑德拉就越是忆及她不愿回首、被奸污又犯下杀戮的痛苦,她选择抽离这段爱情,用疯狂的学业麻痹自己、奋力逃避,渐渐的,戴维的名字从她生命的蓝图中淡去,她以世俗的成功修复往昔的伤痕;
而戴维呢?他治愈的方法却是不断加深对桑德拉的爱,膨胀的欲望,汹涌的温柔,无止尽的对性的索取,他害怕被冷落、害怕被辜负,所以他只能用对她的爱把自己填满,让自己坚强。
只是步调无法再一致的两人,终究成了不相会的平行线;爱,戴维理想的爱,成了烙印在胸口的十字架,除了痛,便是对痛的哀悼,遗落一世的缠绵——曾经在飞逝,飞逝的,都是回不去的从前。
第一次分离时,戴维说想和桑德拉一起离开,激情又狂暴,像个雄性支配者,换来的,是她的逃离;
再一次重逢时,戴维希望桑德拉让自己留下,悲戚而低迷,像个等待救赎的哀求者,换来的,是她的背影。
“CD不会磨损,它们可以永久存放。”戴维觉得,这就是他和她的爱;“没有什么是永久的。”桑德拉并不清楚戴维和自己的爱究竟何去何从。理想,是命运判给戴维爱的死刑。
如果那天桑德拉不是独自放学回家,没被劫持到旧工厂遭强奸;如果她在意外发生后没有求助戴维,或是戴维没有杀死强奸犯,这一切的悲剧会不会改写呢?然而现实没有假设,他和她就这样纠缠在命运的迷局中,像共生的藤蔓,彼此依附,直至其中一条消亡。
戴维开着摩托车,冲向天边,冲向远方,冲向不会再让桑德拉感觉负累的另一个世界。
这或许,却是戴维最好的结局——他为爱而生,似乎也注定为爱而死。可怜的是桑德拉,她失去后才明白戴维无可比拟的意义,比起以往的痛苦回忆,失去戴维才真正拉开她痛苦的回忆。
桑德拉的生命从此寂静,像夜埋葬了灯火,他消失了,无法再拥她入怀。
他走了,她才怀念起他颚下泛青的短须——他最好看的样子。
不知道,沧桑过去后的春天,苍穹是否一样蔚蓝。回声远去,只剩安静的咀嚼。来不及说再见,希望若有下一世再邂逅爱,她是守护他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