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新闻上,土葬往往是因其铺张或者迷信作为被抨击的对象。但是作为几千年来沿用的仪式,土葬所承载的可能不仅仅是一部分城里人所认为的“愚昧落后”,而是历史上人与自然关系以及整个乡土社会秩序的缩影。
在湖南大熊山,曾有一位受人尊敬的姜(音译)道长。他是1928年生人,从1946年受戒,在当地社区主持仪式。年初时,道长去世,村里为他举办了一场持续六天的葬礼。摄影师Nick Otto从研究中国宗教的朋友那听说即将这场葬礼,就从旧金山赶到了现场。“这件事是如此个人化,如此传统,这个机会太重要了我不想让它溜走,”Otto说,“随着世界越来越相通,地方传统会被丢掉或逐渐遗忘。我希望能见证它们,把这些传统记录下来。”Nick Otto 摄
这个道长的葬礼让外国人拍摄去了我多少有点心不甘,我曾经的拍摄题材《向死而生》。
在此也向姜(音译)道长致哀。
葬礼上,亲朋好友围着棺材与逝者做最后道别。Nick Otto/摄
年初,湖南大熊山的蒋道长去世了。
蒋道长生于1928年,1946年受戒后在当地主持祭典。道长一生没出过远门,但在当地村庄赢得了尊敬。道长去世,村里为他举办了一场持续六天的葬礼。
典礼从每天早上7点开始,直到夜里11点结束。葬礼的整个过程是如此复杂,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仪式,有时仅仅是道长们念诵经文,有时需要家人围着棺材走圈,还有一些包括召唤神灵。一切都有严格的规范,甚至道士们跳舞的时候,需要按照北斗七星的路线移动。
这些场景让外国摄影师Nick Otto简直大开眼界,决心要记录下还没被全球化浪潮抹平的传统。
图为守丧的人为逝者烧了各式各样的纸质祭品,以便逝者能过得衣食无忧。
送葬亲属们抬着棺材走向一里外的墓地。
图为主持葬礼的道长点燃纸符,念诵经文。
道士们跳舞祈祷,按照北斗七星的路线行走。
家属身着白衣,把死者牌位带到小庙里,告知神灵死讯,并祈求葬礼顺利。
送葬者穿过田地。
送葬者伴着鼓声行进。
这样的土葬仪式在二十世纪前的世界更为普遍,但二十世纪开始,世界各地都开始提倡火葬以节约稀缺的耕地。
中国真正开始殡葬变革是在20世纪60年代,大部分农村的丧葬礼俗发生很大变化,看风水、设道场基本不再存在,一些靠近城市的乡镇开始实行火葬。
到20世纪80年代,政府继续提倡移风易俗,1981年12月民政部提出进行殡葬改革,大力提倡节俭办丧事和进行火葬。据统计,目前中国大陆的火葬比例为53%,美国为26%,英国为70%,日本则超过90%。
雾霭中的村子。
亲人穿着白衣参加仪式。
亲属下跪祭拜逝者。
一个老道士在作法祈祷。
道士们吹笛作法。
如今在中国城市,殡葬已经成为了一个朝阳产业。随着中国老龄化加剧,每年有近1000万人口死亡,并且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增长。民政部旗下中国殡葬业协会在2014年预测到2020年中国殡葬业消费将达到6000 亿,到2023会达到万亿。
而在广大农村地区,土葬还是主流。老人们仍然笃信,“入土为安”才是最好的安排。
安徽省安庆市及其周围的村庄就是一个最极端的例子。据《新京报》报道,2014年4月,接连有6位存了几年、乃至几十年棺材本的老人选择自杀,原因是安庆市传出了强制火葬的新规定,要收缴棺木。
《新京报》援引安庆市民政局的话报道,为了达到目标,当地政府正在逐步推行这项规定。至今年底将全市平均火化率提高到50%,到2015年力争达到70%,到2016年达到80%。
对于老人接连自杀,当地84岁的村民施学文是这样解释的:“这里的人一生劳苦,死后想睡一个风雨不透的房子,就是这棺材。”
邻居和亲友帮忙抬棺材,把死者从家里送到坟墓。
亲人端着逝者牌位,在牌位前点燃了纸钱。
孩子也被带来参加仪式,以便从小继承祖辈留下的传统。
两个送葬者在纸钱的烟灰中走向屋子。整个葬礼过程中都有纸钱弥漫。
仪式后的地面。
对人类而言,死亡一向是最具有文化意义的过程。世界各地的文化都用仪式向逝者表示尊敬,传递出各种各样的价值观。现代科学认为,死亡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人生荣辱沉浮在转瞬间如过眼云烟,只剩下一具枯朽的身躯。然而,在以往几千年的历史中,绝大部分人都不认为死是生命的终结,而把它看成是从‘阳世’到‘阴世’的一种转换。
为了守住棺木而决定赴死,无疑体现了这种“阴阳转换”观念对人的影响。除了传统文化观念,农村地区坚持土葬还有经济、社会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在偏远农村,人们觉得农业用地不那么紧缺,家附近都是黄土,而如果不土葬,按照城里的方式火葬也要花一大笔钱。
同时,农村葬礼承担着社会功能。因为死者的离去,原有的社会关系链条出现断裂,这时聚集与之生前有关的亲友一起悼念,可以重新整合社会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葬礼虽因死者而办,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生者,通过对死者的后事安排,使生者的现世秩序得以继续并更加和谐。
从这个意义上看,无论是人们各司其职举办葬礼,仪式中的繁琐环节,还是葬礼中宴请亲朋,都是巩固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环节。前来吊唁的人一到,吹鼓手就吹打一番,孝子们就恸哭一阵。这样的宏大场面很容易把围观的人推向一种情感高潮,意识到自己是这个集体中的一份子。
午餐时间,人们聚在一起享受食物,获得休息。
女人们在厨房里忙碌做饭。
葬礼参与者拿着一只鸡。
午餐时间。
亲人为逝者准备了食物。
亲人为逝者准备了食物。
休息时间围着打牌。
打电话的男人。
土葬受到诟病往往是因为迷信思想和资源浪费。新一代人也很可能抱怨现在的传统葬礼流于形式,把人累个半死,反而冲淡了对家人逝去的悲伤。然而,任何一种仪式都是根植在社会历史结构中的,隆重的土葬仪式所承载的是一整套乡土社会的秩序人情。
当然,随着乡村社会结构改变,现在要维持土葬传统也已经实属不易。在流动性大、趋于现代的地区,宗族关系已经被冲淡,即使想要延续土葬传统,也只能照搬一个流程,却丧失了巩固社会秩序的功能,因为原有的亲疏尊卑秩序已经被打破。
在那些葬礼上,你很可能发现,那些正在痛哭流涕的并非逝者亲人,而是一群花钱雇来的职业哭丧者。
说到底,葬礼转型也是社会从传统到现代转型的一部分。中国社会正在一步步从乡土文明过渡到城市文明,但如何在变迁中的社会,构建新的人与人的联系,才是问题的关键。
亲属们捧着照片祭拜逝者。
烧纸。
哭丧者。
参加葬礼的村民。
下葬仪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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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 松 涛,《20 世纪 80 年代中国农村的社会习俗变迁》,当代中国史研究,2002
新京报,安庆殡葬改革:从夭折到强势重启,2014
钟敬文,民俗学概论.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
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 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5
本期编辑:JR 摄影:Nick Ot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