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寺

最近一次去龙泉寺是在年初的一场大雪之后。

这是一个晴日。天穹下的群山白雪如帽,雪野反射出一片云天之光。松林苍岩若隐若现,山径披上了一幅雪白的飘带。冬山怀抱中的龙泉寺,山门掩闭,雪落无痕。寺院和禅塔倒映在融雪的山塘中。石阶逶迤雪上,瓦檐冰挂悬披,几株常绿植物灵机闪动。寺院右侧的巨石间雪溪缭绕,覆雪的茶树宛若梦中。一幅幅静止的画面依次在眼前掠过。午时的寺钟敲响,让我似乎猛可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呼喊。

作为一个山野行走的热爱者,我曾去(路)过龙泉寺十多次,有几次是从安枞公路旁的花山盘旋而上的。这条路一般谓之“前山”。途中要翻过几道山峰,起伏而悠然,登高远眺江湖,十分淼远。可惜没有一条潺潺的溪流与游人为伴,时有单调之感。但春天的玉兰树、秋天的红枫林,漫立在山坡上,是十分优美动人的。另一条路,是从八步村(一般说是龙泉寺后山)上行,路径陡曲,山林苍茫,流水呜咽,更有自然幽邃之美。上到半山,憩于流泉叠石之上,其乐趣自在身心。现在已有一条简易公路即将通到山顶,想来以后的游客可乘车而上了。当然,对于我来说,更喜欢没有公路时的山林意趣。

龙泉寺就在这一大片山野之上。如果说群峰如浪涌动,那么它似乎就是一叶舟帆,一方塔标,让自然的经纬聚合其间。通往龙泉寺的,既是有形的道路,也是无形的道路。

以龙泉寺为圆点,四边可到龙状元读书处、船艄石、游龙谷、鲍冲湖等小龙山腹地景观。到得山峰之上,可听山谷空音,长风啸林,灵智自会有不同于往常的收获。你在此时不免想到自然和信仰的关联。山野、湖水、松林、草岗,这些都是自然的组成部分。而处于一片山野天籁之中的龙泉寺,也给自然增加了一些谐和祥瑞之气。同时,它也有别于自然风景,它让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连结起来,尤其是成为人和自然的联系纽带。在美景中流连陶醉之余,还有一些什么值得我们驻步留连,值得我们沉思和记忆,那必然是一个能够存放信仰和思考的地方。寺院当是其中的一种。所谓天下名山僧占多,除了一般意义上的旅游景点的选择,更多地肯定是游者心灵深处的需要使然。山水扩大了胸怀,山水也会呈现信仰。你走过山野,最终却肯定要出入于一所寺院。你不一定对圣像顶礼膜拜,不一定会局限于某种精神信仰,但你的头脑中却总会萦回着“信仰”这个词语。

小龙山脉多的是山,少的是寺。山各有名,如鸟鹳峰、五谷树、花山、洪桂山、船艄石、游龙谷等等。山是一代代的居者识见出来的,所以山也更多地打上的人的印迹。寺院多在山谷之中,旁有流水花径,禅思不一而足。龙泉寺就是这样一个幽静去处。它的北面不足一华里,是老八步村的一部分,现今居民多已迁移山下。只有一些老房舍仍旧坚持在山中的守望。依坡而生的竹林中,有两座立于清代康熙年间的比丘塔,塔石高古,风致质朴,观之令人肃然。再往前,还有一株生长于巨石缝隙间的“皇历苗”,虬曲苍韧,已有几百年树龄。据八步村一老者说,此树还是明初自江西瓦屑坝移民而来的先祖所植。

记述龙泉寺,自然也要说说寺院的住持释觉清。言语不多的觉清也像是一座山,不过是一座微笑的云间山峦。不高,温和,含蓄。这样的“山”适合有缘者去接近,去感受,去辨识别一种生存。我和觉清似乎有缘,在我和一些朋友的山野行走中,曾多次在龙泉寺中用斋饭,吃起来很香,得一份食趣。但我从不和觉清事前定约。去了就去了,他若在,肯定会沏茶,并约往禅室对谈,心神总会有所收益;他若不在,我也不忘问候一声,打听一下游踪去向。不是不想见,只是无缘见而已,我就是这么想的。但很有几次,在我以为不会见到他的时候,却在游旅途中,或在公交车上,几次和他巧遇。尤其有一年,正月初一上午,我在江边散步。城市尚未醒来,江边游人极少,我却能江岸上遇到觉清。他一袭僧衫,背个布袋,站在那里,瞧着我微笑合掌。就是这样的有趣,也就难以轻易地忘记。

在我的印象中,觉清沉静少言,持念苦行。他住持龙泉寺,除了诵经庙务,劳力事颇多,如往山上背米,淘井、采茶、种菜、匠作等等,甚至连通往山上的电话线在雪天断落,他也会背上一个工具包去修复。觉清识字不多,但每每讲述一些佛学道理时,却能深入浅出。这是他的一个特点。觉清的语声很轻,有时轻得像是一阵微风。

这次雪后山旅,在龙泉寺中,我依然没有见到觉清。一打听,他到石台某寺讲学去了。我在想,下山路上,我们会不会又在雪中巧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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