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蒲公英花

1、

刚为人父的我,到这做保安的第二天,就在办公大楼电梯内,与丽娜重逢了。我们相识于二十年前。

丽娜二十年前不叫丽娜,叫小翠。

我们从小一起出生在某国营矿山集团公司,是邻居。

快到初中一年级时,小翠转学去了外地,从此再没见面。

小翠的爸爸是开公司的。二十年前,在一股“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宝”的社会风气之下,对生意人的评价不象现在这么阳光,正面。

更何况小翠爸爸的生意只做了一年多就倒闭了。

我叔叔早年是矿部的文职人员,还写了一篇关于小翠爸爸的文章去投了稿。据说因为这篇文章一举成名,而调去了他梦想中的省刊。

小翠爸爸公司倒闭的最初那段时间,他们家每天都有人来要债。这让小翠心情很差。

而我因为成绩,总是排名倒数,也经常心情不好。

那段时间,我看她最亲切。

人与人就是这样,如果能找到一点共同点,就会觉得莫名的亲切。哪怕,这个共同点是负面的。

小时候我们关系一直不错,我们几乎每天都端着饭碗串门子。

小翠爸爸公司倒闭后不久,就搬走了,再后来就有人说他们出国了。

2、

如今,突然异地重逢。最让人高兴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能一眼认出对方。

偶尔从身边经过的丽娜让空气变得更清甜。言行举止说不出的得体,穿衣搭配尽显妩媚。

保安工作也不辛苦,只是无聊。可也不是没有半点好处。

我利用空闲时间,打听出了丽娜的现状。

丽娜在这开了家化妆品公司。据说,他们公司的产品贵得出奇。而且,并不在普通的商场出售。

她爸爸以前也是做这个的。后来听说是因为一个客人的误会。导致无法经营,就倒闭了。

就是因为这个,她爸爸伤透了心,全家才搬离了我们出生的那个矿区。

3

丽娜几乎每天都很忙。几次想约她见面,看到她风风火火进岀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终于,有一个周末。丽娜约我见面,我顺从地匆匆赶到了约好的地方。

我还没坐下来,丽娜就给了我一个化妆品盒子,说是给我老婆用的。

“她不用这个”我急忙说“给她用浪费”

“我爸在世时,最大的希望就是全中国的女性都能用上他研究开发的化妆品”丽娜悠悠地说。

“你爸他。。。”我欲言又止。

丽娜点点头,算是回应了我的猜测。

“你叔叔他还好吗?”丽娜又问。

“他去世几年了,因为长期熬夜写稿,没有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就垮了。”我回答。

“他真是糊涂,为了他自己能出名,被别人利用,害得我爸爸好惨。”丽娜无限感慨地说。

“有这回事吗?他被谁利用?”我完全不知情。想想觉得有可能,我叔叔一辈子都是“书呆子”。

“刘叔呀,你叔和我爸他们三个人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丽娜说。

我小时候,比较爱玩也比较粗心,对大人间的这些从不喜欢去深究,因此,虽然事情曾经发生在我身边,可是关于一些细节,我还是不太清楚。

于是,我们边吃饭边聊起了过去的一段往事。

4

小刘,小李(我叔叔)、小郭(丽娜的爸)三人都是从外地下放过来的小知青。

初到矿山,三人每天一起劳动,学习、玩耍。关系甚是和谐。

关系的转折点发生在全国恢复高考的那年。

他们三人中小郭、小李都考上了大学。比较不幸的是小刘竟然落榜了。

之后,小郭选学了化学的,小李选学了中文,唯独小刘成了矿区的一名下井工人。

然而几年后,他们又相聚了。

九十年代初的中国矿业迎来了黄金期,人们削尖了脑袋要进这样的优质单位。

小郭、小李本来就是从矿山出去,大学毕业后想回原单位享有优先权。因此,他们俩没花什么周折就如愿了。

就这样,三人又成了同事。

可是,工作了几年后,小郭停薪留职,下了海。他利用自己所学的专业,开始研发洗头水、护肤霜一类的产品,并希望能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而且,倒腾这些,小郭觉得很是喜欢。

虽说,暂时缺资金,缺各种资源。但小郭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干劲很大。

小李分到了矿山宣传部。虽说,是个轻闲的文职工作,可是,几年下来总有一种无法施展挙脚,看不到未来的感觉。他最大的梦想是可以做记者。

相比之下,小刘更是被动地高考落榜、被动地成了一名下井工人。人生境遇的不如意,让他的心理开始渐渐失去平衡。

小刘几乎远离了小郭,由于共同的人生不得志,他偶尔也会跟小李出来喝酒聊天。

5

有一次,小刘,小李又出来喝酒聊天。

他们谈到了他们共同的朋友小郭。

“你怎么最近好几年,好像跟小郭有仇似的?”小李酒壮英雄胆,单刀直入。

“看不得他那得瑟劲,还办什么公司?我们饭都快吃不上了。”小刘酒后吐真言。

“不要那样子,大家朋友一场,这样不太好。明天周末休息,我带你去小郭那看看,他到底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呀?”

小李也觉得自已也过得不太如意,可是,这与小郭似乎关系不大,是自己的各方面不足造成的。

“不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小刘微笑着继续抬扛,但已没有了之前的心塞。

有时说说心里话,心情会好一点。

果然,周末在小李的坚持下,小刘和小李一起来到了小郭的公司。

小郭的公司与其说是公司,倒不如说是个实验室。里面简陋而干净,给人专业的感觉。热火朝天的样子绝对是小郭的作风。

小郭为好朋友介绍了自己准备要上市的新产品,并给兴趣浓厚的小刘试用了一种自己很是得意的产品。

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三个好朋友可谓相谈甚欢。

商定晚上去吃海鲜,庆祝心灵的再次重逢。

“看来还是要多沟通呀。”小刘感慨不断。

一顿晚餐和几杯老酒下来,从前的距离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6

旁人原本以为一段美好的友谊,要重新步入正轨。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起床照镜子的小刘吓呆了自己,自己的脸上全部浮肿得不成样子。而且,还有要漫延至全身的迹象。

小刘第一反应就是小郭想要害他。于是,第一时间就跑去了小郭的公司理论。

小郭坚决否认,说自己的产品绝对安全。

这让小刘很是伤心,明明昨天才试用了新产品,今天就变成了这样的。

小刘怎么也想不通,去了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是:要么吃了导致自身过敏的东西,要么是碰到了和自己本身不适应的东西。”

小刘认定与小郭的化妆品有很大的关系。坚决要讨回公道。

可是,小郭对自己的产品非常自信,坚决不承认小刘的过敏是自己造成的。

而且,在小刘第二次上门讨要说法时,俩人还打了一架。

这让夹在中间的小李非常郁闷。不知道如何是好,左右都是好朋友,不知道该帮哪一个好。

于是,为了发泄心中的苦闷、为难之情,根据这个题材写了一篇短故事投稿在某知名杂志上。很快被釆用了。

可能是情真意切,很快被多种报紙报刊转载了。

身边的人很快对号入座,联想到了小郭的产品。

于是,各种退货,撤资的事情频发。原本融资困难的小郭公司迅速倒闭,清算。

7

之后,小郭远在上海的家人收留了小郭一家。几年后,他的化妆品配方被美国的一家公司看上。于是,伸来了橄榄枝。后来,全家移民了。

小李由于写的故事成为爆文,自己本身也成了抢手货。各大报刊争相约稿,很快就调去了省城。

小刘还是留在矿山下井工作。直到第二年差不多的时期,同事办喜酒。在同样的地方吃了同样的海鲜,发生了同样的身体过敏事件,才明白自己可能真误会了小郭。之后,也给小郭去了道歉信。

可是,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

三个好朋友就这样像成熟的蒲公英花一样随风飘去了各处,一生再也没有交集。

听了丽娜的讲述,我感慨万千,人生苦短,小小的偏见有时就是这样的改变着人们的人生轨迹。

8

见面之后的第二天,丽娜就回了美国的家。

她总是国内国外的两边跑来跑去的。

每次回国都给我们一家人带很多的外国新奇产品。我也给她带家里的臭豆腐一类的土特产。

我们接受彼此的礼物,没有任何的陌生感。

反而像小时候,我们经常端着饭碗串门子的感觉。

我们都很珍惜这种弥足珍贵的友谊。不能像成熟了的蒲公英花,飘得太过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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