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唐太宗李世民溜弯儿,偶然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见大树枝繁叶茂,绿意葱茏,不禁赞叹:这树真不错!
一旁陪同的宇文士及立即随声附和:皇上您说的太对了,这树真不错,真不错呀真不错!
谁知太宗变了脸色,说:魏征经常劝我远离小人,我一直弄不明白小人是谁。心里怀疑你小子就是,可是又无从证明。你今天的举动,果然就证明你是个小人。
宇文士及一听,立马跪下谢罪,道:“朝廷上,百官每天直言进谏,争得面红耳赤,搞得您颜面扫地。幸亏有我这样的臣子,每天陪伴您的左右,稍微顺承一下您的意思。不然的话,陛下虽贵为天子,拥有四海,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太宗一听,好像有点道理嘢!好了好了,今天这事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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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领导的观念里,有两种下属的存在感比较强:一种是把事情做对的人,一种是把事情做好的人。
比如春秋时吴王手下的伍子胥和伯嚭,战国时赵王手下的廉颇、李牧和郭开,宋高宗手下的岳飞和秦桧,电视剧里的纪晓岚和和珅。
前者一般把自己当成公司的CEO,深谋远虑,意在长治久安。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后者一般把自己视作老板的助理,深刻领会老板的意图,操心老板的喜怒哀乐,老板高兴我开心,老板忧虑我发愁。
如果你是大领导,你会喜欢哪一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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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人们把这两类人划分为君子/小人,忠臣/奸臣,人才/奴才。光看名字就知道,大多数人的选择前者。
先别忙着下结论,事情很可能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历代帝王在当太子的时候,请的都是最好的“一对一”家教,学的都是圣贤经典、通鉴祖训,“亲贤臣、远小人”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为什么最后大部分都成了“昏君”呢?
精神分析学派的大师弗洛伊德认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超我3部分组成。“本我”依照本能行事,遵循快乐原则。“自我”介于本我和超我之间,监督自我,予以适当满足,遵循现实原则。“超我”是代表良心、自我理想,遵循至善原则行事。
想把事情对事的大臣代表“超我”,一心想着辅佐皇上向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而想把事情做好的大臣代表“本我”,他们不停告诉皇上“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换作你是大领导,你会怎么做?
谁都知道应当勤勉、节俭、自律、公正,可是佳肴当前、美人在侧,关键是还没人管得了你,你想当明君,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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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魏征又在朝堂上叨逼叨,和唐太宗争得面红耳赤。以魏征一贯的政治正确,李世民自然又争输了。
回到后朝,李世民怒气难平,发狠道:“我迟早要杀了这个乡巴佬!”
长孙皇后了解了原委,没有当场劝谏,而是退回内室,换了一身隆重的华服,向皇帝下拜。
太宗惊奇,忙问原因。长孙皇后道:“我听说,君主贤明大臣才会正直,如今魏征如此正直,正是因为陛下十分贤明的缘故。”
长孙皇后这个结儿解的高明之极,太宗转怒为喜,恢复了自己“虚心纳谏”的人设,赏赐了魏征。
把事情做对的大臣,往往不招人待见。和他们对抗的,不只是眼前的皇上,更是植根于动物本能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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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古代帝王之中,乾隆最喜欢江南。可是,一趟趟的豪华旅游,五星级的住宿,皇上家也没有余粮啊?
和珅理解皇上的难处,想出一个解决办法,你有病,我有药啊。
经和珅倡导,“议罪银”制度出台,谁犯了罪,交一笔钱放我这儿,该流放10年的,流放你3年。该判死罪的,交8万两银子,死罪免了。
就这一招儿,彻底解决了乾隆出游的经费问题。乾隆6巡江南,举办80岁万寿大典,全从“议罪银”里开支,没有动用国库一两银子,而且内务府还有剩余。
那这么好的制度,有啥后患没有呢?当然有了。人在官场,谁敢说自己一点错都不犯呢?很多官员没犯错,都提前交一笔银子,犯了错再从“议罪银”里面扣。
既然交足了保险,再搜刮起来自然有恃无恐,吏治由是大坏。
把事情做好的大臣,往往要承担道德上的指责,留下后世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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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望把事情做对的大臣,自负忠君爱国,大公无私,占据了道德的至高点。
然而,凡事过犹不及。这类大臣容易被理想和教条遮蔽了双眼,枉顾现实,绝不妥协。
海瑞一生清正廉洁,两袖清风。
眼见嘉靖皇帝痴迷于长生不老,国事日坏。于是,写下了那封著名的骂皇帝的奏折,还买好了一口棺材,以示冒死进谏的决心。
奏疏开头,就是“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正义感爆棚。
嘉靖荒唐怠政,但并不糊涂。你海瑞不是直言极谏,想学比干吗?我偏不成全你,我才不想当纣王呢?
考察海瑞的一生,虽然落了一个清官的名声,但为政的建树其实非常有限。无所作为的嘉靖不理会他,同样期望把事情做对的张居正对他也并不感冒。
锐意革新的张居正,顶住舆论压力,拒绝重用海瑞。在给海瑞的信里,他说,作为宰相,不能启用你这样的人才,我感觉很惭愧。
话说的委婉,态度却十分明朗。你海瑞到哪里做官,都不顾及传统和现实,让当地的百姓受不了,士绅受不了,官员也受不了,即使我内心惭愧,还是不能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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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有没有既想把事情做对又想做好的人呢?自然是有的,不过,这需要极高的见识和智慧,也需要好运气。
丁谓是北宋难得的全才型人物。
丁谓机敏聪颖,过目不忘。他的诗文,曾得著名文学家王禹偁激赏,说“自唐韩愈、柳宗元之后,二百年始有此作”。
他办事有谋略。川陕地区乱叛,丁谓只身犯险,和叛乱首领谈判,恩威并施,令叛乱者感激涕零,俯首投诚。
宋真宗曾问丁谓,如何才能使边防久远安宁,少数民族不敢为非?丁谓答:“只要朝廷所派的官,不邀功生事,以安静为胜,就能安宁无事。”
丁谓想把事情做对,也想把事情做好,在两个方面做得都极到位。
在“做对”上,最著名的是“丁谓造宫”。他的设计方案,一举解决取土、运材料、清理垃圾三大难题,工期和费用省下一大半,成为工程理论的经典案例。
在“做好”上,有一次,宋真宗与贵妃一起赏花钓鱼,钓了半天,一条鱼也没钓到,很是扫兴。大臣们也想安慰一下领导,却不知道咋说。
这时,丁谓笑盈盈地上前,吟道:“莺惊凤辇穿花去,鱼畏龙颜上钓迟。”宋真宗闻之大喜,赏咏再三。
可是,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奴才”式的天才,却被编排进了《宋史·佞臣传》,冤不冤?
丁谓倒霉,碰到了大名鼎鼎的寇准。
有一次,中书省举行宴会,宰相寇准和副宰相丁谓都出席。吃饭的时候,寇准不小心,洒了点汤汁在自己的胡须上。丁谓就坐在旁边,见此情景,就上前替寇准擦掉了。
本来,一场同事,这也没啥大不了的。可寇准不高兴了,当即拉下脸来,说:“你一个副宰相,居然给上司溜须,像什么话?”场面一度尴尬到了极点。由此,寇、丁不睦,直到公开决裂。
丁谓智谋出众,心思用在勾心斗角上,自然也是出手不凡,把寇准修理得够呛。寇准既然是公认的能臣名相,丁谓就只好成为奸臣的典型了。
丁谓运气不好,把自己搞得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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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把事情做对,又把事情做好,这样的人物翻遍中国历史,如凤毛麟角。
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既运筹帷幄,辅助刘邦成功,为韩国复仇,又稍加点拨,帮吕后击败戚夫人,稳住太子之位,算是一个“又专又红”的成功范例。
曾国藩也勉强算是一个吧。
曾国藩本来是一个纯粹的把事情做对的人。咸丰登基,为振兴朝纲,鼓励大臣直言进谏。是真心求谏,还是做做姿态,就不太好说了。
曾国藩当了真,先是直陈官场的不良风气,说京官办事的通病有两条,一是退缩,一是琐屑。外官办事的通病有两条,一是敷衍,一是颟顸,balabala讲了一大堆。
不久,曾国藩又递一折,数落皇帝的“三大缺失”,搞得咸丰非常恼火,君臣冷眼相对。
如果不是太平天国崛起,朝廷风雨飘摇,实在缺少有担当的人才,曾国藩恐怕要坐一辈子冷板凳了。
好在曾国藩有一个特长,经常自我反省。一次次碰得鼻青脸肿之后,深刻反省自己的价值观和处事得失,结果是由内而外脱胎换骨。
为父亲守孝3年之后,重新出山的曾国藩完全变了,律己依旧精严,待人变得圆融。这种外圆内方的性格,让曾国藩既不失底线,又通达权变,施展了抱负,也得到了大领导的赏识。
曾国藩在骨子里仍是一只刺猬,始终忠于自己的理想信念,所以在和皇帝、太后、同僚的相处中,仍免不了磕磕绊绊。
饶是如此,对于曾国藩这个执拗、霸蛮的湖南人,能做到处事圆融,随波逐流,已经是触及灵魂的转变了。其间的痛苦,远非常人所能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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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一次听老板抱怨,现在的孩子们太难管了。工作做的不好,训他两句,他只要兜里有明天的饭钱,就敢跟你拍桌子走人。
换个角度看,这难道不是社会文明的进步吗?
在以千年计量的时间里,似乎就只有一家垄断的大国企。不论是刘氏、李氏、赵氏、朱氏,还是爱新觉罗氏,反正只有一家。
你想拥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就只能给这一家公司打工。应聘成功的道路也只有一条,读书、做官,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在这家公司里,生存的路径有两条,把事情做对,或者把事情做好。看起来你有两个选择,可是这样的选择题,你想做吗?
现在不同了,你可以选择进入体制,也可以选择放弃体制。可以选择一家公司,也可以选择自己弄一家公司。你可以失败,可以从头再来。
只要你肯努力,这个世界随时给你提供展示才华的舞台。从这个角度讲,你我比魏征、丁谓、和珅、曾国藩们,幸运得太多。
有选择的世界,是可爱的世界。
有选择的人生,才是值得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