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时间的囚徒

在外滩美术馆看菲利普·帕雷诺的展览“共此时”。

外滩美术馆参观券


我喜欢外滩美术馆,因为它完全不是我们传统的美术馆(诸如卢浮宫、大都会之类)的概念:所有的展品都冷冷地陈放着,等待人们的膜拜与敬仰。外滩美术馆总是关注建筑、展览、参观者之间的互动关系,每个参观者既是旁观者又是参与者,有一种角色错乱的迷失与愉悦。

我参观过很多展览,也有过终于一见庐山真面目的激动,甚至那些作品也曾经深深地刺痛我的心灵,或者让我感动,但是这是第一次,我如此近地走近自己的内心,借助于光影与装置去反观我自己。

走进RAM(外滩艺术博物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一楼大厅入口的地方多了一个书架一样的旋转门,还有一大蓬枯草在那里恣意生长,但是却没有书。我们走进大厅,仿佛穿过中世纪城堡堂皇的大厅,进入隐秘的密室一样。所有人都会去想,在这个密室会发现什么,又会发生什么呢?而关键是,所有的文学作品都会告诉我们,如果你是这个城堡的主人,当你推开伪装成书架的密室的门,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然后你就会有一个像庄子一样的疑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自己?而如果你是一个闯入者,等待你的就是改变你生活轨迹的一段探险的历程。这是否就是这扇门的文化隐喻呢?——然而,这扇门太假了,它的掩饰那么苍白,而这种苍白的掩饰却仿佛一道嘲讽的目光,让所有关于身份辨析的严肃的哲学思考变得苍白如儿戏……

我们都是时间的囚徒_第1张图片
“仿佛儿戏的掩饰”

其实,身份与时间是相关的,“共此时”,是一个富有深意的名字,共时性,让我们每个人都在这一刻被牢牢地固定在这一个身份上,但这种固定并不会给你安定感,因为这样的瞬间同时也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因为在推开这扇门的那一刻,你既是“你”又不是“你”。

在第一个展厅,有一张巨大的投影幕,背后是一组LED灯组在闪烁。步入展厅,灯光渐暗,我们戴上了3D眼镜,观看一个短片。在短片里有一个叫“艾琳”的虚拟人物会有一段独白。她会告诉你,她只是一个商品,她的声音也来自另一个年轻女士,“没有灵魂,只是一个躯壳……”这个人物形象来自帕雷诺2002年的电影《这世界以外的任何地方》。在这里原本二维的动画人物,被强制显现出立体的效果,但这个眼神空洞的“立体人物”又在反复强调自己的非现实性。——既模拟真实,又否定真实,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戏谑吧。而当影片结束,投影幕布上就会显现出当下的时钟。时光分分秒秒地流逝着。灯光渐亮,最后连那个投影的时钟也消失不见了。几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走到投影幕的背后去,我也不免俗,明明知道其实后面除了闪烁的灯组,应该什么都没有。但是有意味的是,当我转到幕布后面的时候,幕布后的门打开了,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我看到的是城市一角,砖红色的建筑立面,窗户和窗户里的生活。一切似乎又从虚拟走到了真实,而正在此时,展厅所有的窗户的窗帘,开始按照某种节奏,错落地不停地卷起放下,放下卷起……仿佛闪动的眼睑,在一眨一眨之间发出了这座建筑的质询,甚至我觉得这种质询中含着某种讽刺。——它是否在嘲笑我们企图一探究竟的愚蠢?时间,是我们真实存在的证人,但是真实真的存在吗?探寻真实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我们都是时间的囚徒_第2张图片
真实与虚妄

第二个展厅依然充满了隐喻的色彩。当我们进入黑暗的展厅,正面的墙上,荧光显示着当下的时间,转到照壁的背后,则是一张巨大桌子上一堆大纸上显示的四个荧光的数字,是年份?是时间?还是……充满疑惑。而这时,灯光渐亮,一切荧光显示的数字消失了,原本显示时间的地方赫然是四张了无一物的白报纸,悬挂在雪白的墙上。两个漂亮的姑娘在展厅里穿行,他们随意的翻动桌子上的那四沓纸,我这才注意到每一张纸上都有荧光剂印刷的数字,而当初那组令人困惑的数字其实是由这两个姑娘随机排列构成的。然后,我看着两个姑娘缓缓地走向一扇扇窗户,缓缓地拉开一扇扇窗帘,天光照射进来,展厅有一种空洞的明亮,然后,两个姑娘又开始一扇一扇地拉上窗帘,展厅又一次陷入黑暗了。而那个荧光的时间又一次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墙上显现出来,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两个女孩主宰了这个展厅,但她们又被时间控制着,而时间又具象地显现为空无一物的墙上的空无一物。

随意设定的神秘


在这里,我们都与时间相遇,但是又都在暗示我们时间本身的虚妄性。时钟的意象在这两个展厅中都是一种被否定的存在,但是我们每个人又都确定无疑地生活在时间中。时间就是投射到洞穴中的影子,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时间之外的存在的时候,时间就是一切,我们就是被时间囚禁的囚徒。所谓“共此时”并不是一个诗意的名字,它的内涵是带有悲悯的色彩的,当我们一本正经地在这些展厅游走的时候,我们无非是囚室中自以为是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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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斑与时间

拾阶而上,则是这次展览的第三个展区。RAM从四楼开始实际上是一个占有了三个楼层高度的直达屋顶玻璃天窗的通透空间。在这里空无一物,只有四周的音箱正在播放的声音,那是下雨的声音,绵绵不绝,时骤时疏。如果天气晴朗,安置在玻璃天窗外的镜子还可以将天光折射进来,让光斑在整个展厅的地上和墙上游走。但要感受这些,却是需要时间的……。然而对于我来说,前两个展厅所带来的压抑和焦虑、形而上的思考在这里一下子被释放了。我愿意流连于这空无而又充满的空间里。倚着栏杆,我出神地听着这雨声,让我在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那个十分青涩的年代,那个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甚至都不觉得时间的存在,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也不需要语言,就这么傻傻地倚着学校走廊的栏杆,听雨声。也不说话,静静地,似乎这个世界一切都消退了,只有我们两个。在那个一瞬间,我还是被这个展览感动到了,我们两个就这么傻傻地站着,什么也不说——小的时候不说话,是不知从何说,现在的不说话,大概是浑然不必说了吧。但我还是感谢帕雷诺,让我有那么一瞬,回到了曾经。


这一刻时间凝固


整个展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很帅的外国小伙子同样静静地靠着柱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在想什么呢?雨声淅沥,有一瞬间忽然变成了急雨,打在屋檐打在石板路上,打在我们关于青春的记忆上,略微有一点点疼,那是因为我们有点老了……


无法摆脱的时光


坐在RAM屋顶的咖啡吧休息的时候,旁边一位女士正在和人大声说话,批评法国人其实不懂希腊哲学,批评现代艺术只知道使用声光效果,愤愤不平地指出英文说明书上某个单词使用不当等等。我很感激这位女士,因为在此之前有一刻我差点以为自己能够从那个囚禁的洞穴里逃脱了,承蒙她的提醒,我才重新清醒地意识到,我们终究还是时光的囚徒……

(部分照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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