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灭吴·上
军帐中只有四人,宰相裴度发号施令:“淮西诸军都统李光颜围攻洄曲;李朔出任唐州节度使,攻取蔡州,活捉吴元济;征西将军冷风守卫寿春,阻止李师道救援蔡州。"
在洄曲河岸边,矗立着一座古镇——安乐镇。它地处上蔡、商水、项城之间,由三州共管 ,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吴元济手下大将董重质的一万多精锐兵马就驻守在这里。
李光颜率领三万人马将安乐镇团团围住,并不急于进攻。有部下说道:“上次十六道大军讨剿淮西,严绶败于磁丘,令狐通退守州城,高霞寓全军覆灭,只有将军在临颍和南顿大破淮西军,力拔陵云栅,时曲一战将军更是身先士卒,亲自率领骑兵来回冲进敌阵,身中三箭,杀死叛军三千人。此次讨伐,将军身为诸军都统,理应委以重任。李朔名望与官位一向卑微,裴相却将剿平蔡州的荣耀赠予他,我为将军感到不平。"
李光颜听后大怒,说道:“我阿跌光颜不过是个莽人,何德何能,却被陛下赐与李姓,今又官封为诸军都统,我定当全心全力伐吴,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导致离心离德?关羽虽是武圣,昔日过五关斩六将,单刀附会,荣耀一时,却大意失荆州,败给名不见经传的陆逊,裴相的调度又岂是我们能够猜测的?以前征讨淮西,一旦打了胜仗,各位将领便夸大战功;而打了败仗就相互推脱责任,隐瞒不报,直到无法掩盖时才上报朝廷,这就是每次讨伐都失败的主要原因。我们只有上下团结一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到这里,李都统大喝一声:“来人,将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拉下去砍了!军中再有人拨弄是非,同此下场。"
这个部下被拉到帐外,一刀挥去,人头落地。众将领见了都很害怕,不敢再胡乱议论。
话说李朔来到唐州,唐州因为连年征战,死伤众多,士兵都产生了厌战情绪,于是李朔安慰道:“我是奉天子之命来安抚你们的,不会带你们出去打仗,你们只要能够守住唐州,就可以了。"
于是,将士们都松了一口气,从此安心听令。李朔亲自下营去看望将士,慰问生病和受伤的士兵。有人进言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军纪必须严肃,你如此宽松,恐怕不利于治军。"
李朔听后一笑,说道:“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兵不厌诈。前任袁尚书以恩惠治军,贼人对他毫无防备。听说我来代任,一定会提高警惕。我如果依旧按照袁公的原则办事,敌人就会放松戒备,这样我们就有机会出奇制胜了。"
果然,吴元济因为曾经打败过高霞寓和袁滋两位主帅,心高气傲,加之李朔是个无名之辈,吴元济认为他不懂军事,也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疏于防备。
李朔诚心对待将士,每天勤奋操练,并暗中观察淮西地势,打探虚实,厚待投降的叛贼,降兵常常感动得落泪。操练三个月后,士卒战斗力明显加强。
李朔开始策划袭击蔡州,上表请求增派兵力。宪宗颁诏,将昭义、河中的步、骑兵两千人拨给了他。
元和十二年二月七日,李朔部将马少良率兵巡逻时,遇到敌将丁士良,大战五十回合后,丁士良被生擒。
丁士良是吴元济手下一员勇将,经常危害东部的唐州、邓州等地。大家请求剖其腹、剜其心、剔其骨、啃其肉,以向百姓谢罪,李朔表面上答应。
李朔来到丁士良面前,大声责问他,丁士良毫无惧色。李朔赞叹道:“真英雄也!"说完亲自为丁士良松绑。
丁士良主动说:“我原来不是淮西的官吏,贞元年间隶属安州,与吴少阳交战,被他抓获,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有想到吴少阳放了我,还委以重任。我因为吴少阳才没有丢掉性命,所以尽力为吴氏父子效命。刚才力尽被捉,我也料想会被处死,现在您又让我活命,我愿效犬马之劳,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李朔当即任命他为账下亲将。
二月九日,蔡州的古葛伯城被淮西骁将吴秀琳攻克。
丁士良向李朔进言说:“吴秀琳手握重兵,驻扎文城,是吴元济的左膀右臂。官军不敢靠近他的原因,就在于有陈光洽为他谋划。陈光洽虽然精通谋略,善于用兵,但浮躁得很,喜欢单枪匹马行动,请让我替您捉拿他。这样,吴秀琳孤掌难鸣,必定不战自降。"
十八日,丁士良设计降住了陈光洽。李朔没有杀他,仍然劝降,陈光洽表示愿意写信给吴秀琳,劝他投诚。
劝降信被响箭送入文城城中,吴秀琳回信表示同意。
于是,李朔派唐州刺史李进城率兵八千来到文城,召吴秀琳出城。不料城上守兵一齐向城外放箭,前队的官军被射伤、射死的多达五六十人。李进城连忙退回,报称吴秀琳诈降。
李朔笑道:"他这是在等我招抚,我到之后他自然会归降。"
李朔亲自来到城前,吴秀琳果然率兵出迎,下马拜见。李朔扶起吴秀琳,好言抚慰。吴秀琳陪同李朔进城,李朔检阅守兵,三千人马一个也不少,于是仍命令他们驻守文城,只是把士兵的妻子和儿女迁居到唐州。
李朔见吴秀琳的副将李宪器宇不凡,就赐名忠义,把他调到帐下。
军中士气大振,斗志昂扬,一路所向披靡,五月先后攻陷冶炉城、西平、楚城、青喜城等地。
李朔再次派重兵攻打朗山,淮西叛军派出数万兵马来增援,杀死杀伤五千官兵。败将跑回来请罪,李朔笑着安慰他:“我知道朗山难攻,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太在意!"大家见主将谈笑自如,失败的阴影很快就散去了。
吴元济见胜少败多,心中很焦躁,乘着朗山大捷的机会连忙上表向皇上请罪,另一方面又向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求救。
宪宗看了吴元济的表文,便向裴度询问对策。裴度回答:“臣看了吴元济的表文,他已经穷途末路了。虽然这次朗山失利,折损了一些兵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比的就是消耗,这样下去我料定吴元济支撑不了半年。"宪宗听了大喜,命令官兵加紧步伐攻击吴元济。
李朔见攻打朗山失利,便向吴秀琳商讨夺取蔡州的办法。吴秀琳说道:“若要攻取蔡州,须得到李祐!李祐是淮西名将,有勇有谋,据守兴城珊。"
正说着,探子来报,说贼兵来张柴村收割麦子。李朔大喜道:“我正要钓他,他却自己上钩了!"于是召部将史用诚进帐,传授他一条密计。
史用诚在村旁树林中埋伏下三百骑兵,然后摇晃着旗子进村袭击贼兵。李祐持刀相迎,交战几个回合,史用诚假意败走。李祐拨马追来,不知不觉就追到树林里,只见前面林荫茂密,怀疑有埋伏,李祐不敢进去。
史用诚回过头来,大喊:“李祐小贼听着,我有精兵三万埋伏在此,你敢来么?"
李祐向来轻视官兵,被他激将法一激,干脆催马又追,才进树林就被绊马索绊倒,捆成粽子般。
史用诚将李祐送到军营,李祐假装呵斥史用诚道:“我派你去请李将军,你怎么把他绑来了!"说完,赶紧去解绳索,然后请李祐上座,待如上宾。
李祐感激李朔的厚待,加之事已至此,也就诚心降服。
李朔对攻打蔡州的计划极为保密,只把李祐和李忠义找来,避开旁人商议,有时候甚至是通宵达旦。官军对李祐早有成见,于是散布谣言说李祐是敌军的奸细,还说消息来源于敌军间谍。
李朔坦心这些流言会传到朝廷,当众给李祐带上刑具,送往京城,并且密奏道:“讨平淮西,非李祐不可,杀了李祐,淮西就得不到了。"
宪宗权衡利弊后,下诏释放了李祐,把他送还李朔。李朔见到李祐后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说:“谢主隆恩,你终于回来了!"
李朔委任李祐为散兵马使,让他佩着腰刀巡逻警卫,自由出入营帐,有时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密谈到深夜。唐州、随州牙队都是山南东道精锐,号称“六院兵马",李朔又派李祐担任六院兵马使。
元和十一年(816年)十月二十四日,冷风率领五千兵马入驻寿春。
四个月前,刘悟从寿春收兵,返回阳谷。临行前,为阻止官兵占驻和利用寿春这座军事要镇,刘悟命令士兵满城放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昔日的繁华古镇变成焦土,仅留下寥寥可数的几间破旧房子。
冷风站在寿春东门城头,城内一片废墟,满目萧条,人口离散,城外土地荒芜,杂草丛生。一阵风吹来,轻飘飘扬起一朵白色的绒球,又缓缓地落了下来,冷风用手接住,却是一朵蒲公英。
冷风心想:“这蒲公英随风飘散,不由自主。"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
冷风好奇地四下张望,发现一株蒲公英斜立在外墙墙壁之上,枝头上还挂着二朵蒲公英。冷风心里又想:“蒲公英的生命力好强,在哪里落下,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想到这里,冷风脸上有了笑意,当即命今将士露宿街头,不得求取百姓任何财物,违令者斩。
当天夜里,营帐中,冷风提笔向裴相写了一封信,请求免取寿春人这几年欠下的赋税,好让百姓从苦不堪言的债务中解脱出来;同时冷风向裴相申请农具、牲畜和种粮,使他们来年可以耕种。很快,裴相就批准了。
冷风命令士兵修复商街上受损的房屋,同时减免了城里一半的税额来吸引商人,逃散的商人又逐渐地回来了,于是商税的总额与日俱增。冷风又用这笔税收建造民房和旅馆,用来招徕更多的人。
一天上午,冷风正在带兵操练,忽然下起大雨,全军上下人人淋得落汤鸡。冷风帐下的一位亲兵头顶大雨,从一户农家借来一个斗笠和一件蓑衣,想亲自给冷将军披上。
冷户得知雨具是从百姓家里借来的,正色对众人说道:“作为亲兵,你履行了你的职责,我对你心存感激。但是作为一位统帅,我应该身先士卒,以身作则。倘若将士们都在雨中苦练杀敌本领,但主将却在一旁袖手旁观,他们会有什么感想?我们远道而来,光靠武力不能成事,还要得到民心。入驻寿春以来,我三申五令,不允许向民众索取物品,军令如山,我不能因为你是我帐下的亲兵,而乱废军法。来人,将违纪者斩首示众!"
听到这里,这位亲兵脸色骤白,忙跪下来磕头,乞求活命。众将士也都请求冷将军饶恕这位亲兵,雨具的主人闻讯后,也匆匆赶来为亲兵求情。
见此情景,冷风心中不忍,强忍泪水说道:"你因为我而死,我会好好地安葬你。从今后,你父母即我父母,我会替你养老送终!"说完,左袖抚住脸庞,遮住簌簌直下的泪水。过了好一阵,才仰面长叹一口气,欲语又难言,只是轻轻地挥挥右臂,示意执行军法……
众将士深受触动。寿春百姓听说这件事,都敬服于冷将军,那些离乡的农民也纷纷返回家乡。
中国农民大多眷恋故土,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背京离乡呢?第二年初春,城外春意盎然,一片繁忙,许多农民用领取的农具和耕牛重新翻地,开始播种孕好的秧苗。
冷风奉命守卫寿春,这寿春城不大,却是通往淄青的必经之地。上次讨伐吴元济时,李师道派兵占驻寿春,不时骚扰、袭击官军,导致官军腹背受敌,无法全力以赴剿灭吴元济,所以这次冷风的使命就是解除这个后顾之忧。
冷风来到寿春,暗地里派人去淄青打探情况,同时命人加固加高城墙,在原来的土墙表面砌砖,成为砖城,这样大大增强了城墙的防御性。
寿春有东南西三座城门,而城门是守卫最薄弱的地方。于是冷风先将城门都加固,再在南门和西门门外一百步范围内采用鹿脚布局的防御方式。
所谓鹿脚布局就是将极硬的木桩打入地下五十公分,上面露出四十公分,木桩与木桩之间三十公分距离,自由地排成五列。因为排列混乱不堪,就像鹿脚踏过似的不齐整,加之露在地面上的桩子与梅花鹿的腿一般高,所以取名鹿脚布局。
冷风又召集城中工匠,大量打造弓箭。
一日,冷风军中升帐,对众位将领说道:“用兵的上策是用谋略来战胜敌人,其次是在外交上封锁、孤立敌人,再次是直接出兵击败敌人,下策才是攻打城池。朝廷这次讨伐有两个目标,先擒拿吴元济,然后消灭李师道。我们的任务就是誓死守住寿春,不让李师道的一兵一卒增援吴元济,直到踏平蔡州城为止。同时,要大量消耗李师道的援军,为最后消灭李师道作好准备!诸位,打破六十年来河南河北藩镇割据局面的光荣任务,就落在你们的肩上!"
说到这里,冷风停顿一下,扫视一眼云霄与光头亮,厉声喝道:“寿春城有东南西三道门户,现在分派众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东门,云霄!南门,光头亮!西门,冷风!"
听到这里,云霄和光头亮看着冷风,看到的是冷风坚毅的目光。
冷风看着其他将领,颁布了第二道军令:“城池每一片区都已责任到人,人在城在。临阵脱逃者,斩!督战不力者,斩!责任区失守者,斩!"
接着冷风颁布第三道军令:“此战为死战!没有我的命令,擅自出城迎敌者,立斩无赦!"
那吴元济见胜少败多,心中很焦躁,便向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求救。
而这边李师道收到求助信,马上命令都知兵马使刘悟率五万精兵前去救助。
元和十二年(817年)六月二日,刘悟刚出发,早有探子向征西将军冷风报告。
冷将军对众将领说道:“刘悟率五万大军来援助吴元济,必定要从寿春经过,这是一场硬仗,我们必须死死地守住这里,不惜一切代价,否则这次讨伐又会前功尽弃。刘悟的军队深入腹地,长途远征,粮食必定难以供应,一定会沿途掠夺粮草来补充自已。现在寿春城外百姓的小麦正好熟了,我们要抢在他们到来之前帮农民收割完毕。"
于是,云霄率四千精兵手执镰刀、驮绳,出动各式车辆三百,农田的主人也参与其中。大家抢在刘悟大军到来之前,将二千亩小麦全部收割干净。
站在东门城头,望着进进出出的运粮车,冷风想道:“青青现在还好吗?"
到了夜晚,冷风伏在案上,提笔写了一封家书:
青青:
你现在还好吗?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写信,我想你了。以前没有写过,不代表我不想你;现在给你写信,也不代表我就是突然想起了你。
每一天,你的音容都会出现在我脑海里:在黎明,在黄昏,在马上,在路途,在我忙碌之中,在我休憩之时。
在我最徬徨最无助的时候,是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宛若那晨雨中的一道彩虹,抚慰我忧伤的心灵,陪伴我战胜仇敌,陪伴我返回故里,陪伴我操兵演练,又目送我带兵奔赴沙场。
我是多么地想回到你的身边,陪伴着你还有我们将要出世的孩子,可是,我不能。我所在的地方也曾市列珠玑,也曾湖光潋滟,现在却满目苍凉,多少妻子失去了丈夫,多少丈夫失去了妻子,还有那么多的孤儿无人抚养,曾经的繁华都毁于战火之中。
国家的衰败往往是从内部开始的,好似一个人身体的某部分出现了问题,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任由发展,就会扩展到整个身体。
我是那么地爱你,如同热爱这个国度。我不希望战火一直蔓延下去,从河南河北蔓延到湖南湖北;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也沦落荒野,无依无靠,自生自灭。
黑夜的我,此时正饱含深情地给你写信,等到了明天太阳升起之时,面对叛乱分子,我将以另一副面容出现:冷酷、铁血、不仁。战场上没有人追究对与错,有的只是死与生的选择。
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我会沿着一条通往生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直至走到你们的身边;为了我和我们的约定,你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等我,等我凯旋归来。
最后,秋天快到了,如果我们的孩子是在秋天降临,那么不论男女,就像第一次我介绍自己的那样,取名冷秋。
永远爱你。
冷风
元和十二年六月二日夜。
六月三日,旭日东升,四周一片肃静。
城外,忽然间尘土滚滚,马嘶人闹,黑漆漆的一片人影压了过来,刘悟的五万大军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