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婆婆,思宁笑了。
婆婆是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超过180斤的大球。
她拉着思宁的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真是个好闺女!不过闺女,记住了,男人没个好玩意儿,不能信他们。”说完,她抬眼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公公。
瘦削挺拔,眉眼英俊的公公低下了头,像足了不战而败的公鸡。
思宁的老公,那时的男友贺平则拧着眉毛,在旁边低吼了一声:“妈,第一次见宁宁,你别在这儿瞎说。”
婆婆瞪了贺平一眼,用手隔空指着他的额头说道:“你们老贺家都是色坯,不信咱等着瞧。”
1.
思宁和贺平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思宁是新入职不久的财务专员,贺平是销售人员,因为经常找她报销差旅费,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两人恋爱,是贺平追求的思宁。
思宁当时还没想着恋爱,一来是自己家教比较严格,一直学习没顾上玩,好不容易工作了,家里对她要求宽松了很多,想放松放松,并不想立刻找对象约束自己;二来贺平这个类型的,也不是思宁喜欢的。
思宁一直喜欢翩翩佳公子,像童话里那样骑着白马而来,虽然贺平长得不错,但是身上有点痞气,有些土气,跟思宁心里的翩翩佳公子差距十万八千里。
贺平也知道自己跟思宁并不是一路人。思宁家世背景很好,他追思宁前就调查过。她的爸爸是当地医院的院长,妈妈是当地大学的教授,这样的身世对于像他这样,来自异乡的农村小子来说,简直可望而不可及。
很快,贺平追求思宁的事儿就在全公司传开了,他俩挺不被大家看好的,主要还是门不当户不对。
一开始,思宁对贺平也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被追得有点烦,对他经常冷言冷语的,但是贺平仗着脸皮厚,总是一两句玩笑就圆滑过去了,让思宁哭笑不得,也发不起火儿来。
贺平真正开始打动思宁,是思宁的爸爸突发脑血栓住院,贺平放下手头的工作,每天没白没黑地陪在老爷子床榻前,甚至比一般的儿子都孝顺。
不仅给老爷子喂饭喂药,还端屎倒尿。医生和护士都说老爷子好福气,找了个好女婿。
思宁妈妈本来是个十分挑剔的人,以前对贺平对女儿的追求颇为不屑,甚至还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今也被贺平感动了,私下里对思宁说:“我们家就你一个女儿,我和你爸爸都老了,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以后你也需要有个人照顾你。”
然后她开始劝思宁道:“妈妈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但是婚姻跟爱情不同,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比较实在。我看贺平就很好,有责任感也体贴。他最近对你爸,就跟亲儿子一样。你的眼光也别太高了,只要他对你好,对我们家好,就这样吧。”
思宁虽然有一丝不情愿,但是贺平表现出的样子还是踏实可靠的,她终于点头答应做了他的女朋友。
贺平自从跟思宁确定了恋爱关系,更是展现出二十四孝男友的姿态,让思宁感觉自己就是个公主,只要她想要的,贺平想尽办法满足,她对贺平也越来越依赖了。
在贺平的一再说服下,思宁放弃了准备在玩儿两年的想法,两人很快进入了订婚模式。
按中国传统的风俗,男方父母应该到女方家来提亲,所以才有了开篇的那一幕。
2.
在酒店,思宁第一次见到了婆婆,真的跟贺平说的一样“我妈胖的像个肉球”。
一个穿着红色中式夹袄的矮胖女人迎面走来,活脱了一盏移动的灯笼,思宁想起贺平对他母亲不太尊重的评价,还是抑制不住地笑出来。
婆婆一看到白皙高挑的思宁对着自己开心地笑着,双颊还露出两个小酒窝,以为思宁是看到她这个准婆婆太过高兴。她也非常热情地加快脚步,走到思宁面前,立刻一把就拉过思宁的手,上下打量起来,还啧啧有声地夸奖。
贺平说他妈妈是自来熟,思宁很快也领教到了。不出一刻钟,婆婆当着思宁的面,开始无所顾忌地数落起自己的老公和儿子。
贺平小时候扒女厕所偷看,上学追女生追不到回家哭鼻子。甚至连贺平爸爸出去跳广场舞,跟老太太勾搭的事儿也抖落出来。
婆婆的百无禁忌让思宁非常尴尬,不知道怎么接口,只能努力地微笑着,并在心理默念道:“赶快结束吧。”她用眼神频频暗示着贺平。
贺平也非常难堪,说了几句话想要岔开他妈妈的话题,而老太太却根本不理睬,说多了,就训斥他几句。贺平已经看出思宁的不悦,赶快硬着头皮跟他妈说:“妈,你没来过岛城,我带你去看看海吧。这里的商场也不错,带你买几件衣服。”
婆婆这才收住刚刚滔滔不绝的言语讨伐,也收起了眉飞色舞的表情,兴奋地站起身:“真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宁宁,走,咱们娘俩逛逛去。”
思宁一颗心总算落地,微笑地点头应允。
对于思宁来说,这段婆媳首次见面的过程,还没有足以让思宁意识到危机。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思宁,还是义无反顾地扎进这段婚姻中不能自拔。
那天逛街和吃饭的过程,又让思宁领教了婆婆的“风采”。
自打进了商场,婆婆就啧啧有声,一会儿高声评论女售货员的身材、长相,一会儿用手揣摩着上面标识“非买勿动”的高档真丝旗袍。
吃西餐的时候,婆婆的嘴吧嗒地震天响,用刀切牛排时,盘子像是用锯拉过一样,让思宁震惊不已。不仅如此,婆婆还高声点评着菜品,引得周边桌子的人指指点点。
思宁觉得颇为丢脸,但是又不能出声制止,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贺平,努努嘴,用眼神示意着。
其实贺平早就意识到母亲在酒店吃饭的不雅,因为当着思宁的面,他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妈妈,只能装聋作哑。可当收到思宁的暗示时,他再也不能装下去了,只能皱着眉低声嘱咐妈妈:“妈,你吃饭说话小点声儿,这是西餐厅,不是咱县城的小饭馆。”
思宁以为这样婆婆就会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结果她不仅没有小声,反而还高声地呵斥贺平:“哎呦!在哪儿吃饭还不让说话了?”然后,她发现旁边的人频频看向自己,更加骄傲地昂起脖子,用叉子指着儿子,还高声地指责道:“别以为你小子在大城市混,就是个城市人,你在怎么混,也都是小县城的土小子。”
贺平的脸刷一下变白了,再也不敢言语,只是低声说了句:“赶快吃吧,要不都凉了。”就把头埋进了盘子里。
思宁随着婆婆的每个字句,心脏扑扑地跳,白皙的脸烧得火红,恨不得有个地缝儿就钻进去。
同样的场面又在两家老人见面时,完整演绎了一凡。思宁觉得非常窘迫,她偷偷地观察自己爸妈的表情,也是刻意应酬,却眉头紧锁,脸色肃然。思宁知道,这是因为父母比较含蓄内敛,极力压抑着火气,并没有太多的表露。
贺平领着他爸妈走时,深深地看了思宁一眼,思宁知道,他其实极为担心思宁的父母不认同他们的关系。
果然,思宁妈妈示意思宁留下来,等贺平他们走远,才一脸担忧地对她说:“宁宁啊,你从小没吃过苦,我看贺平的妈妈不善,我担心你嫁到他们家,今后要受罪了,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思宁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婆婆,但是对贺平还是一根筋,她认为贺平是贺平,婆婆是婆婆,并不能同日而语。于是,她跟妈妈撒娇道:“妈妈,我跟贺平结婚又不和他们住一起,能受什么罪呢?再说了,奶奶也挺厉害的,没见奶奶欺负你啊。”说完,还调皮地冲着爸爸吐了吐舌头。
爸爸脸上虽有担忧,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女儿从小管教严格,只结婚这件事上好像作准了主意,身为开明的父母,也不能太过刻意的阻拦,所以爸爸并没有说话。
妈妈却还是担心道:“你奶奶那是老北大的毕业生,性格虽强,但是讲道理。贺平的妈妈可不一样,一看就没怎么接受过教育,一看就是市井出身,怎么能跟你奶奶比?你可想好了,别以后吃亏了回来跟我哭鼻子。”
思宁听妈妈絮叨着,心里却满不在乎。她的思绪早已经飞远,回忆起前一天晚上贺平在漫天繁星的海边跟她求婚,单膝跪地把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还指天发誓:“今生只爱宁宁一人,无论台风海啸,都不能改变。”
想到这里,她呵呵地笑出了声,妈妈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婚姻可以决定一个人未来的幸福,要特别谨慎,既然你执意选择,妈妈也就不说什么了。”
思宁总觉得妈妈担心太多,只不过是爱女心切,并不想让自己早早嫁出去。
她扑上去给妈妈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在妈妈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安慰道:“妈,别担心,我嫁人以后又不是不回家了,我还是你的宝贝女儿啊。”
妈妈回抱着女儿,眼中充满了泪水,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3.
这样两家敲定了婚礼时间,定在国庆期间。那时的岛城气候怡人,正值假期,大家可以轻松愉快地参加婚礼。
从订婚到结婚,给小两口大半年的时间,可事情却很多。定酒店、定婚纱照、定婚庆公司,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准备婚房。
按国人的风俗,一般都是男方准备房子,女方给陪嫁。
可贺平家境一般,婆家东拼西凑就拿出了五万。婆婆还专门给思宁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说自己家没本事,拿出了棺材本,就这些钱。思宁妈妈也不能说什么,只能一边安慰,一边说双方尽力。
贺平自己刚工作不久,虽然省吃俭用,也只存了五万元,可岛城当时的房价也不便宜,市区差不多点的地方已经七八千一平了,思宁看上的房子,房子的总价需要七十万出头,手上的十万元远远不够首付。
正当贺平愁眉不展、到处打电话借钱时,思宁妈妈叫贺平去自己家,递给他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五十万,还说其余的钱就让小两口贷款解决吧。
贺平当时就掉泪了,对这个未来的丈母娘感恩涕零,还说以后自己就是思宁父母的亲生儿子,原来还叫思宁父母---叔叔、阿姨,当天拿着钱就改了口,立即叫上了爸妈。
丈母娘对这个女婿也很满意,虽然他家境不好,但是人却知恩情。贺平和思宁很快领了证,高高兴兴地买了房子,紧接着又是繁忙的装修。
这期间有个插曲,思宁和贺平因为工作存在财务关系,公司人事曾委婉地找两人谈话,需要一个人调岗或离职。贺平当时正处在公司提拔考核期,却在人事找两人谈话时,犹豫了片刻,就斩钉截铁地说:“如果需要离职,就让我走吧。”
思宁当然不同意,自己提出了转岗,从一个财务人员转为了行政人员。贺平不仅夸思宁是个好媳妇,还对思宁发誓:这辈子一定忠于思宁,爱思宁一辈子。这几句话让思宁甘之若饴。
转眼间,大半年就过去了,两人开始奔波于两地的婚礼。结婚各种应酬真让人兴奋又疲惫,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完后,累瘫的思宁在家昏睡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是幸福的三天。
每天清晨,贺平就把热腾腾的早点做好,自己则在书房里忙着做报价表和招标书。
当温馨的房间被阳光铺满,思宁才在新婚的惬意中起床。
洗涮时,贺平早就帮她在牙刷上挤好了牙膏,热水器里也温好了热水。她洗漱完,先跑到书房去给贺平一个甜甜的早安kiss,贺平无论多忙都会放下手上的工作,把她拥在怀里,说一段情话,温存一阵子。
等两人正式上班后,贺平只要不出差,一下班就会早早回家,穿起围裙给思宁做一顿荤素得当的晚餐。两人坐在餐桌前,谈笑一天工作中遇到的囧事,笑声随着飘散的饭香萦绕着整个房间。
饭后通常都是贺平洗碗,思宁拖地。然后两人相互依偎在电视前,随便点开一部电视剧或是一部综艺,共享这美满的二人世界。
思宁被电视剧情感动,抹一把眼泪,贺平就会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然后笑着说她:“我的小傻瓜。”
综艺节目乐趣多多,思宁笑得前仰后合,贺平就会拨开一颗橘子放在思宁的嘴里,宠溺地说:“别笑岔了气哦。”
小两口的日子过得非常和谐惬意,思宁爸妈看在眼里高兴在心里。自从贺平和思宁确定关系以后,业绩蹭蹭地上扬,这跟思宁爸爸动用了一些关系帮他牵线搭桥有关,当然也跟贺平的努力密不可分。
即使在离婚后,思宁想起那段日子,都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4.
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应该是从婚后的第三年,思宁生孩子开始的。
贺平是婆婆唯一的儿子,作为贺平老家的风俗,都是以家有长孙为荣。这个传宗接代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思宁身上。
自从婆婆知道思宁怀孕后,曾带着土鸡从老家过来看过她一次,但是因为这边生活习惯跟老家不同,她带着满怀的希望走了。不过,隔三差五地会给思宁打电话,叮嘱思宁注意身体,甚至让思宁一度认为婆婆比妈妈还关心她。
婆婆再来的时候,是在思宁临产前。她风尘仆仆地赶来,手里拎着肩上扛着不少土特产,让思宁感动不已。直到思宁被推进产房,婆婆还拉着思宁的手,让她不要怕,孩子生出来就好了。
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所有的孩子和产妇都在门前转一圈,有些人就会在这时被收走。
这句话好像婆婆跟她说过,思宁并没有当回事儿,毕竟现在医疗水平高了,生孩子已经不是问题。可是没想到自己却在鬼门关差点交代了性命。
胎位不正,产后大出血。这些思宁想也没想过的事情,都在她身上经历了一遭。
思宁全身虚脱酸软,大脑昏昏沉沉地,仿佛灵魂都出窍了,仍听到产房外撕心裂肺地有人高喊:“保孩子,保孩子。”然后,脑袋一歪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思宁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印入眼帘的是自己爸妈焦急的脸庞,爸爸两鬓不知何时已经全是白霜,妈妈眼角的皱纹又深了许多,却唯独没有见到贺平。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像蚊子般从唇齿中挤出来:“贺平呢?”
爸爸眉头紧锁,没有吱声。妈妈背过身去擦了一下眼泪,然后转过身,轻声说道:“贺平老家里有急事,他妈妈着急赶火车,他去送站了。”
思宁脑中的混沌逐渐开了,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孩子呢?”
妈妈满眼泪水地盯着她,哽咽着说:“孩子早产,在保温箱里,等出院了才能报出来。”
思宁“哦”了一声,心才放下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就这样,思宁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她每天都不忘了问爸妈和贺平:“孩子呢?”得到的答案都是:“还在保温箱里”。
思宁的母性情怀在身体转好后,被激发了出来,她让家人给她看一下孩子的照片,可是他们总说:“怕孩子受感染,还不让大人见呢。”思宁只能忍着自己的想念,躺在病床上接受医生的检查,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难受。
直到出院的那天,思宁才终于看到了差点让自己丢掉了性命的孩子,是个唇裂的小女婴。一对儿圆溜溜的大眼睛,就是贺平的翻版,脸型秀气小巧像自己,但是人中的部位却有一个缺口。
她挥舞着小手,想要抓住什么,思宁把手指放到她的近前,她一下就抓住了,还露出灿烂的笑容。思宁笑了,脸上却不住的淌着眼泪。
一个新生命满怀欣喜地来到这个世界,却带着生命的残缺,让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却透着命运无情的悲壮。
贺平扫了一眼思宁怀中的孩子,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思宁终于明白为什么婆婆在自己产后匆匆坐车走了。因为这个孩子不仅不是盼望已久的孙子,还不是健全的孩子。
思宁有些失望,甚至有些怨恨,毕竟是血脉相连,怎么能这么无情呢。可没想到命运的无情才刚刚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多让她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
思宁的爸爸联系了北京的专家,在孩子三个月的时候,思宁和贺平带她到北京的整形医院做了第一次手术。在孩子未来成长的十几年里,可能还需要做几次微整形手术。
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忍受着人生第一次手术的疼痛,不能吃奶,整夜痛哭。思宁疼在心里,虽然感觉命运的无情,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力,却激发出更多的母性,想要在未来的日子里加倍地保护孩子。
自从见到这个孩子的一刻,思宁就决定要放弃事业,专心照顾她,这一决定也得到了贺平的同意。而思宁跟妈妈提起这个决定时,妈妈却非常反对,她说一个女人如果没有自己的事业,会跟男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不仅是经济上,还在思维上存在差距,让她不得不依附于别人,一旦家庭有变故,自己完全没有抗风险能力。
思宁当时心心念念都是孩子,完全听不进去这些话。当然,多年后,她想起妈妈的话,真的非常开始后悔了,自己当时还是太年轻了,没有尝过生活的苦痛,当然也不可能知道生活的艰辛。
结婚六年间,贺平从销售组长升为销售经理,再升为大区经理,最后当上了集团的销售总监。贺平曾笑着说,思宁旺夫,自从有了她,他才真正的感受到什么叫做“平步青云”。
这期间,思宁的父亲因为身体的缘故提早退休,不再有实权,思宁母亲也退居二线了。贺平渐渐地在思宁的娘家扬眉吐气了,不在是曾经畏畏缩缩地农村小子。
思宁自从生完孩子以后,就回家全职相夫教子,外人看得日子过得无比惬意。实则,乐与苦只有思宁一人清楚,因为境遇变了,贺平也变了。
5.
婆婆和公公在思宁孩子两周岁时,也没提前打招呼就拎着行李到了思宁家。从此以后,噩梦般的日子就来了。
婆婆家的房子因为乡镇规划拆迁,他们暂时没处可住,以他们的想法,到儿子家住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思宁生完孩子后,婆婆的态度已经让思宁彻底心寒了,贺平也自知理亏,很少在思宁面前提及自己的父母。可这老两口不请自来,贺平只能让父母先住下来,而且也和思宁商量过,如果以后不方便,就帮父母在外面租房子住。
思宁也不好意思让刚来的公婆搬出去,这样一家五口人就在九十多平的三室一厅住了下来。
每天早晨公公要出去跳舞,因为公公有前科,婆婆担心公公又跟其他老太太勾搭,也早早地跟了出去。思宁在家不仅要带孩子,还得给老两口做早饭,收拾家,让她不堪重负。
没过几天,思宁就发现,婆婆竟然在家什么也不干,而公公只要吃完饭不是看电视就是出去逛,所有的家务都要她一个人做。每天贺平回来帮着思宁做饭打扫,可是婆婆说他们那里的男人没有做家务的,贺平还因为这个跟母亲吵过几次。
有一次,贺平跟母亲吵完架摔了卧室的门就走了出来,婆婆在她的卧室里高声呼喊,还寻死觅活。思宁虽然不喜欢婆婆,但是也拉着贺平劝道:“怎么能跟你妈这么说话呢?赶快去哄哄她,这样哭闹这不是回事儿啊。”
贺平愤愤地说:“别理她,神经病一个。”然后跟思宁说要出去应酬,就出门了,把哭闹的婆婆甩给了她。
思宁听着婆婆还在哭,就又转身回去安慰婆婆。只见婆婆正抹着眼泪,看思宁进门就冷冷地问了一句:“贺平呢?”
“走了?”思宁以为婆婆还在生贺平的气,坐到床边安慰道:“妈,贺平就这急脾气,你别跟他生气,气坏了身子。”
婆婆收起了刚才还在痛哭流涕的表情,冷着脸扫了她一眼:“别假惺惺的,我跟我儿子吵架,要你中间做好人?你要是个贤惠媳妇,我能跟儿子吵架吗?”
思宁顿时僵在一旁,一股怒气从心底里冒出来,却不能正面冲突,就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起身默默地离开,心里默念:“怪不得贺平说他妈蛮不讲理,还真是不可理喻。”
妈妈在思宁嫁人前说过:“婆媳关系讲究地就是互相谦让,互相体谅。毕竟不是亲生的,隔山隔水。如果不谦让,不体谅,有可能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妈妈跟奶奶关系一直相处还算融洽,思宁从来没看到过传说中的婆媳撕破脸的场景,自然也没觉得自己会遭遇到如此不堪的婆媳关系。
可自从认识婆婆以后,渐渐颠覆了思宁的认识。婆媳关系真的不好处理,因为一方的偏执,让身处两个不同生活背景的人,不能水乳交融,反而水火不容。
思宁发现没法跟婆婆处好关系后,就开始我行我素的生活。既然婆婆和公公什么家务都不做,那她就请钟点工来打扫卫生做饭,虽然婆婆冷言冷语说了不少难听话,但是思宁还是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
贺平因为家庭气氛紧张,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思宁曾跟贺平提过一次,要不再租一套房子,让公公婆婆去住,可能会避免很多矛盾。贺平也觉得可行,可是跟婆婆提过后,婆婆叉着腰在思宁的卧室门口骂道:“这个娶了媳妇巴不得老娘死了的傻儿子,自己儿子家容不下老娘,还要把爹娘撵出去。”
婆婆这么一闹,两家分开住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有时候思宁真的受不了这样的婆婆,就抱着女儿回娘家住几天。结果她回家的第二天,婆婆就会主动打电话给思宁的妈妈,人模狗样地说:“我就是个村里人,没有文化,可能说话得罪了宁宁,让她回来吧,我给她道歉。”
思宁的妈妈不堪其扰,思宁也不想让爸妈操心,一般只在娘家住一天,就得回到那个毫无温暖的家里。以后,再有矛盾思宁也不再回娘家,担心父母询问和操心,她就一直在家里忍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思宁开始失眠,掉头发,人也憔悴了很多。脸上曾经红润的光芒不见了,总是灰秃秃的颜色,脾气也不如往日随和了,买菜都能跟人吵起来。
这段日子让思宁过得极为绝望。
6.
有一次思宁带孩子从娘家回来,发现公婆睡在自己的床上,还把贺平撵到书房去住,理由是:体验一下主卧的欧式大床。
无奈的思宁把被套和床单都拆下来,清洗了一遍。而婆婆就在一旁冷嘲热讽道:“我们住了一晚上,就嫌我们脏啊,这媳妇跟闺女就是不一样。”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让思宁无法忍受的是,自从婆婆来了以后,在小区里认识了几个一起逛超市的老太太。没多久,思宁发现抱着孩子出去,总是有几个老太太对思思指指点点,她隐隐听着“兔唇”、“豁豁嘴”什么的。
女儿已经两岁多,本来家里关系紧张,孩子就早熟,已经懂得大人话里的褒贬,也看得懂来自大人善意或恶意的目光。
唇裂的事情家人一直都努力隐瞒,而且女儿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北京手术,现在基本已经看不大出来了,怎么会有人突然知道这事儿呢。思宁思前想后,可能是婆婆跟这几个老太太说的。
婆婆对她怎样冷言冷语,她都可以忍,但是把孩子的事情抖落给外人,对孩子未来可能造成的伤害,让她无法忍受。
思宁抱着思思冷着脸回家时,婆婆正在客厅里磕着瓜子看电视,见她们娘俩回来,都没正眼看一下。
她把思思放到卧室的爬爬垫上,给女儿拿了几个玩具就关紧了房门。然后重新回到客厅询问婆婆,因为实在太过气愤,语气难免有些重:“妈,楼下几个老太太议论思思的嘴,是你告诉她们的?”
婆婆仰头挑衅地看向思宁:“自己能生,还怕别人说吗?”
思宁心中一股怒火窜了上来,用手指着婆婆说:“你对我怎么样,我都能忍。但是思思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能跟外人这么说她,孩子以后被别人嘲笑怎么办?”
婆婆站了起来,一把拍掉了思宁指着自己的手,怒吼道:“嘲笑?生出这样的孩子,你是不是结婚前竟出去鬼混了,让我儿子背这个锅?老辈人说,只有婚前乱搞,才能生出兔唇的孩子。”
思宁气得浑身发抖,怒吼着反驳道:“你胡说!”
婆婆哼了一声,继续骂道:“我胡说?是你不要脸,被我揭穿了吧?我家贺平老实,当时觉得你爸妈都是有权势的人,你生了这样的孩子,我们也只好自认倒霉。现在我儿子都是总监了,你爸妈也退了,没有人罩着你了,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了。”
孩子被客厅巨大的争吵声惊吓着了,在卧室里大哭起来。思宁虽然一肚子火,但是孩子要紧,她想着先去哄孩子然后再找婆婆理论。可她刚转身准备离开,婆婆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说道:“我还没说完,你敢走!”
头发被揪着生疼,思宁回手想把头发从婆婆手里拉出来,手指却挥到了婆婆的脸上。婆婆顿时火冒三丈,扬起肥厚的手掌就在思宁的脸上左右开工,思宁白皙的双颊瞬时红肿了。
思宁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婆婆,跟对方撕扯了起来。
公公正好从大门进来,一见婆婆和媳妇厮打起来。婆婆还嘶声裂肺地喊着:“不活了,媳妇打婆婆了。”
公公看自己的老婆受气,也不先弄清楚前因后果,抬起一脚就踢在了思宁的肚子上。思宁肚子顿时吃痛,想起这些天自己遭得这些罪,她发疯似得向两人的脸上挠去。
等到贺平下班回来时,刚上了电梯就听到屋内打斗的声音,还有孩子断气的哭声,踏进客厅的一刻,让他惊呆了。披头散发的思宁跟自己的父母厮打着。他赶快上前,好不容易才拉来了三人。
思宁已经连气带伤,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衣服上下印着几个脚印。而婆婆的脸被挠破了,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还一直高吼着“不活了”。公公气愤地指着儿子,痛骂他娶了一个泼妇,对老头老太太动手,还说要到法院去起诉。
孩子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小,思宁顾不上客厅里的是是非非,而是跌跌撞撞地回到卧室,一把抱起已经哭抽搐的孩子,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客厅里回荡起贺平和他爸妈的争吵声。
过了好久,疲惫焦躁的贺平才回到卧室,把外套大声地甩到床上。
他看着默默落泪的思宁和渐渐平息哭泣的女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宁宁,我知道你委屈了。不过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年岁也大了,这样闹也不是个事儿,要不你委屈一次,去跟他们道个歉。明天我就出去找房子,让他们搬出去住。”
思宁泪眼朦胧地盯着贺平,震惊、伤心、绝望、委屈、愤怒的情绪,一股脑地往头上涌,她没想到自己的老公在她受了委屈后,不向着自己,反而让她这个“被害人”道歉。
不行,她做不到。
贺平看到思宁一脸不平和吃惊的样子,一屁股坐到床上,用双臂紧抱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客厅里婆婆撕心裂肺的哭诉,已经惊动了整栋楼。很快,外面有人敲门,应该是邻居或是物业的人,公公在外面咆哮着:“没见过媳妇打公婆啊,滚!”敲门声瞬时安静了下来。
贺平像是一只愤怒的狮子,突然站起身,用手指着思宁的鼻子吼道:“你到底道不道歉?”
思宁仰起脖子,泪水模糊了双眼,却露出少有的倔强:“我没错,我不道歉。”
贺平顺手抓起床上的一个手机,就摔到地上,手机立刻摔成粉粹。
他跳着脚叫道:“都逼我,这日子没法过了。”随后,他把卧室的门一摔就出去了,紧接着大门也响起惊雷般的摔门声。
女儿被摔门声惊到了,浑身一抖,哽咽了几下,却哭不出来。思宁抱紧了孩子,背靠着墙壁,滑坐到了地上。
孩子的眼角还挂着泪水,眼神却充满惊吓、迷茫,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想要得到保护。
7.
那一晚,思宁守着一张空床,守着一个即将破碎的家,彻夜难眠。
她最早想到的就是离婚,这应该是最痛快的解决办法,但是却不能。爸爸的心脑血管不太好,刚做了心脏的支架,还在恢复期。母亲血压高,月初体检时,医生说她不能受刺激。
可是这样的婚姻,让思宁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劝自己,贺平对孩子还算好,孩子总归有个爸爸。等公婆搬出去,自己再试着调整一下夫妻关系,只要跟贺平能恢复从前,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思宁每次都把问题想得太天真。
从这晚以后,贺平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公婆并没有搬出去,婆婆说如果搬走,就像自己理亏,被撵出儿子家了。思宁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她想再买一套房子,自己带着孩子出去住,好歹也是一个清净的家。
这次,贺平同意了,思宁很快在远离自己家的位置看了一套二手的房子,免去了新房等待交房的时间,她迫不及待地付了首付,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准备搬过去。
搬家那天,婆婆叉着腰站着客厅里,对着思宁骂了很多难听话,而贺平只是简单的对婆婆说了一句:“差不多行了。”
却引来婆婆变本加厉的辱骂,思宁却一直没有回嘴,只是心里一直默默安慰自己,好像新家象征着幸福,而幸福正在向她招手。
新家的第一夜,思宁本来计划跟贺平过一个安静的二人世界,找找当初新婚的感觉。而贺平在忙碌了一天后,说晚上要出去应酬,思宁把孩子哄睡后,等了他一夜,贺平也没有回家。
当太阳顶破黎明的冷意,开始奋力地挣脱大地时,思宁缩成了婴儿的姿势,在空旷的大床上,孤独地度过了一夜。
这只是开始,贺平已经不是原来的贺平,他极少回家,面对思宁的询问,他总是说出差或是加班应酬。
即便回家,贺平也是态度冷淡地说要工作,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他即不关心思宁每天做些什么,也越来越不关心女儿。
思宁很失落,但是要忙着照顾女儿,对于贺平的变化,她自我安慰道,只是他工作忙而已。
有几次,思宁跟原来的邻居聊微信,邻居抱怨她奇葩公婆的事迹,思宁并不爱听,邻居说了几句就不提了。不过,邻居却嘱咐思宁要多留个心眼,言语有些闪烁,让思宁摸不清头脑。
思宁渐渐地认命了,也许婚姻就是这个样子,像父母那样和谐的夫妻关系,毕竟不多。
认命后的思宁对贺平没有太多的期待,自然他的态度也不太能影响思宁的生活。生活终于归于平静,思宁翻找女儿的出生证明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回想了一下,应该是落到了原来的房子里。
于是她给贺平打电话想让他去取,贺平电话一直不通。她着急用,就把女儿送到了爸妈家,开车去了老房子的小区。
在她忐忑敲门的一刻,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开门,她吃惊地叫着:“贺平?你不是出差了吗?”
贺平的神色有些慌乱,长臂一伸就把思宁挡在门外。
婆婆听到思宁的声音,从屋里冲出来,一脸奸笑、非常热情地把思宁拉进屋里。思宁眉头紧锁着,疑惑地考虑着婆婆热情背后的目的。
贺平轻叹了一声,无奈地跟在她们身后一同进来。
一个孕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磕着瓜子,娇嗔地问道:“老公,谁来了?”
思宁瞪大了眼睛,狐疑地问贺平:“这是谁?”
孕妇这才像发现新大陆似得,冲着思宁大叫了一声:“这是谁啊?”
贺平低头不语,脸上有些难堪。
婆婆却得意地拉长声调,指着孕妇笑着给思宁介绍着:“这是贺平的媳妇,肚子里是老贺家真正的种。”
“贺平,原来你天天不回家就是忙着出轨啊。有没有想过我和思思?”思宁不看婆婆,只是失望地盯着贺平。
贺平不敢看思宁,把头撇过一旁说:“思宁,我们离婚吧。你跟我爸妈关系也处不好,我们真的没法过了,而且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思宁苦笑了几声,斩钉截铁地盯着贺平说:“好,马上离婚!你先跟我出来,我们谈谈怎么离。”说完扭头就走。
贺平简单地穿上衣服,跟着思宁走了出去。
思宁把车开到了贺平曾经跟她求婚的地方,贺平的脸上除了愧疚外,还多了一层痛苦。
只见思宁扬起巴掌,狠狠地打在贺平的脸上,还抬脚踹在贺平的肚子上。
“这都是老贺家欠我的,今天都还给我。”